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被捏得粉碎,瓷片刺入掌心,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深色的木桌上,洇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目光,穿过缭绕的茶雾,穿过这满室的死寂,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眼神。
其中有震撼,有惊叹,有对我计策成功的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东西。
那是……敬畏。
以及,一丝被他极力掩饰,却依然无法完全隐藏的……恐惧。
作为一名皇子,一名统帅,他理解权谋,理解战争。他能理解火攻水淹,能理解伏击奇袭,能理解所有建立在物理世界规则之上的杀戮与征服。
但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已经超出了权谋的范畴。
这是一种无视距离、无视防御、直接作用于十万大军灵魂深处的打击。这不是计谋,这是神罚,是巫咒,是凡人无法想象、更无法抵御的威力。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手握神罚权柄的陌生神只。
他知道这股力量是我发动的,他甚至是这股力量的参与者与催化剂。可正因如此,他才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恐怖与不可控。
林锋不知何时已经躬身退下,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留给了我们。
良久,幕玄辰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我看着他掌心的鲜血,平静地摇了摇头:“我预料到它会摧垮他们的士气,但我低估了‘饥饿’这种本能,在被放大千百倍后,对人类意志的毁灭性力量。”
是的,我低估了。
【数据之眼】可以分析毒物,可以计算星图,但它无法精确量化人类最深处的本能与疯狂。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幕玄辰闭上眼,似乎不忍再看那份血淋淋的军报,也似乎不忍再看我,“一场无声无息,却又惨烈无比的屠杀。”
我没有反驳。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将那些碎裂的瓷片挑拣出来,为他包扎伤口。
他的手很烫,血也很烫。
“殿下。”我一边包扎,一边轻声说,“战争本就是屠杀。唯一的区别,是死在刀剑之下,还是死于饥饿与疯狂。”
“你害怕了?”我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
幕玄辰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没有回答。
但我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到了答案。
他不是害怕我,他是在害怕这种他无法掌控的力量。他害怕那个昨夜与他十指相扣,引动了这场十万梦魇的女子,正在一步步,走向他所无法理解的、未知的深渊。
他可以与我并肩,在权力的棋盘上与天下人为敌。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能亲手制造“神罚”的我……并肩。
我包扎好他的手,收回了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清冷。
“这只是一个开始。靖王不会坐以待毙,京城里的那位,也绝不会对这种‘神鬼之力’无动于衷。”
“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
我说着,缓缓将那枚冰冷的“低语之石”,重新贴身收好。
幕玄辰看着我的动作,看着那枚引发了十万梦魇的灾厄之源,最终,他眼中的那一丝恐惧,缓缓被一种更为坚决的意志所取代。
他反手,握住了我正在为他包扎的手。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有力,“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那张从遗迹里带回来的古图……是时候解开它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