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半个月，城市像被按下慢放键，蝉鸣拖得老长，黏腻的风裹着湿热的空气，漫过树梢与屋顶。李致远躺在卧室的凉席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看着盛淮南发来的消息——“老地方，三对三，来不来？”
他盯着屏幕愣了两秒，指尖敲下“来”。
老地方是市体育馆旁的露天篮球场，水泥地面被晒得发烫，边缘的铁丝网锈迹斑斑，却承载了他们整个高中时代的喧嚣。李致远换了件速干T恤，蹬上球鞋，出门时顺手抓了瓶冰汽水，玻璃瓶壁的水珠沁得掌心发凉。
骑车穿过两条林荫道，远远就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混着少年们的笑骂声，穿透闷热的空气传来。李致远锁好车，往球场走，视线扫过场边，很快就捕捉到了盛淮南的身影。
他还是老样子，身形挺拔，穿着件白色球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个身影——洛枳。
李致远的脚步顿了顿，莫名觉得有些恍惚。
洛枳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拂得轻轻晃动，和周围穿着运动装的少年们格格不入。她的手被盛淮南紧紧牵着，两人并肩走在球场边缘的树荫下，步伐缓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洛枳的侧脸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是李致远从未见过的柔和。
这画面太过刺眼，又太过顺理成章，让李致远一时忘了往前走。
直到盛淮南抬眼瞥见他，扬手喊了声：“李致远！磨磨蹭蹭的，等你半天了！”
洛枳也顺着声音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笑意淡了些，却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致远回过神，快步走过去，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讶：“不是吧你们俩？这进度条是不是拉太快了？高考前还和陌生人一样的，现在直接光明正大牵手散步了？”
盛淮南松开洛枳的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坦荡：“你小子不是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让我赶紧把洛枳拿下吗？现在愿望成真了，你不该偷着乐？”
“乐？”李致远挑眉，一脸嫌弃地摇头，“乐不起来，毫无波澜。我跟你说，感情这玩意儿，就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什么误会猜忌、分分合合、情敌搅局，少一样都没看头。你俩这顺风顺水的，跟喝白开水似的，一点观赏性都没有。”
洛枳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李致远，你把我们俩当什么了？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吗？还得按你的剧本演一出悲欢离合？”
“那倒不至于，”李致远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你们这戏码太敷衍了，还不如动物园的猴表演得精彩。人家猴还会骑车、翻跟头呢，你们俩就只会牵手散步，没劲。”
“这么喜欢看猴，”洛枳抱着胳膊，语气带着点调侃，“也没见你去动物园应聘饲养员，天天守着看，看一辈子都没人拦着你，保管让你看够本。”
李致远被怼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找出反驳的话。正好这时，盛淮南的另外几个朋友从停车场走过来，都是高中篮球队的老队友，看到李致远，纷纷喊着他的名字。
“人齐了人齐了！”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拍了拍手，“别唠了别唠了，赶紧分队，三对三，快进快打，输的晚上请喝冰啤酒！”
盛淮南应了一声，转头对洛枳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打会儿球。”
洛枳点点头：“嗯，注意点，别受伤。”
李致远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忍不住撇了撇嘴，跟着其他人走到球场中央。分队、挑边，篮球被抛向空中的瞬间，闷热的空气里仿佛突然注入了活力，少年们的呼喊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吱”声、篮球入网的“唰唰”声交织在一起，冲淡了刚才那点微妙的氛围。
李致远打得很投入，高考前被压抑的精力在此刻彻底释放，他穿梭在人群中，抢断、传球、起跳、投篮，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却只觉得酣畅淋漓。盛淮南的球技依旧出色，攻防转换间总能找到最佳的传球路线，两人偶尔眼神交汇，无需多言，就知道对方的意图——这是多年一起打球练出来的默契。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当裁判喊停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弯着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盛淮南随手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快步走向场边的洛枳。
洛枳早已拧开了两瓶矿泉水，见他过来，递了一瓶过去，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盛淮南喝了口水，转头看向还瘫坐在地上的李致远，扬了扬下巴：“李致远，水。”
洛枳也拿起另一瓶水，朝着李致远的方向递了递。
李致远抬头看了一眼那瓶水，又看了看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故意皱起眉头，语气不满：“算了算了，最不喜欢你们这种恋爱的酸臭味，闻着都呛人，喝水都得带味儿。”
他说着，正要自己起身去场边的塑料袋里拿水，就感觉一只手递到了他面前，手里捏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李致远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没去接。他以为是盛淮南或者其他队友，懒得搭理，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递水的人。
是丁水婧。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裤和粉色的T恤，头发扎成马尾，脸上带着刻意挤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局促。李致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站起身，走到场边的塑料袋旁，自己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起来。
丁水婧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收回手，转过身，对着一旁的洛枳勉强笑了笑，语气带着点委屈：“洛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李致远了？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洛枳看了一眼李致远的背影，又看了看丁水婧，轻轻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他向来都是这样，说话做事不管不顾，多半是他得罪别人，很少有人能得罪他。他压根不给任何人得罪他的机会，因为他会在别人得罪他之前，先得罪人。”她顿了顿，转移话题，“你怎么会来这儿？”
“是叶展颜约我来的，”丁水婧说道，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有些疑惑，“她说这里有朋友一起打球，让我过来凑凑热闹，不过……怎么没看到她人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叶展颜从篮球场转角的树荫下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踩着小白鞋，头发披散在肩上，妆容精致，和这个满是汗水与泥土气息的篮球场显得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了盛淮南身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场边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这边，连正在擦汗的少年们都停了动作，眼神里带着好奇与八卦。
叶展颜走到盛淮南面前，停下脚步。她的目光掠过盛淮南牵着洛枳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又看向盛淮南，语气直接而坦荡：“盛淮南，我们复合吧。”
周围一片寂静，连蝉鸣声都仿佛弱了下去。
盛淮南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握着洛枳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有女朋友了。”他特意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目光直视着叶展颜，“你看到了。”
叶展颜的视线落在洛枳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离开我，你的审美降级得有点厉害啊。”
盛淮南皱了皱眉，语气冷了下来：“能说出这种话，就知道你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审美。”
叶展颜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依旧看着洛枳，眼神里带着挑衅：“洛枳，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么喜欢抢别人的男朋友？我用过的东西，你捡去了，感觉还不错吧？”
这话太过刻薄，周围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致远原本靠在铁丝网上喝水，听到这话，眉头一挑，看向洛枳，想看看她会怎么回应。
洛枳的脸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她抬眼看向叶展颜，眼神清澈却带着锋芒，语气不紧不慢：“被我男朋友用过，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突然变得高贵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叶展颜的脸色瞬间变了，脸上的讥讽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恼怒。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点破防的尖锐：“你以为盛淮南会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是高考结束了无聊，找个人打发时间而已！你迟早会被他抛弃，到时候你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洛枳轻轻笑了笑，语气依旧淡然：“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我不介意你这么自我安慰。”
她的平静与从容，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叶展颜的脸上。叶展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洛枳和盛淮南紧握的手，又看了看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她咬了咬牙，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快步离开了篮球场，红色的裙摆消失在转角的树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