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屋子,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清亮的少年靠在榻上。
然后,门口光影微动,一个穿着破旧藕色夹袄、冻得鼻尖通红的小姑娘,被嬷嬷引了进来。
她那么小,那么瘦,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不安,还有一丝……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他看着她。
他也……看到了自己。
那个同样年少、同样被病痛禁锢的自己,看着她冻红的小脸,轻声问:“你叫什么?”她摇头。然后,他听见自己那清冽却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声音,在这沉寂了四十多年的心湖里,再次清晰地响起:
“我叫萧御。你既来了,便叫‘颜’吧。”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那句定下她一生,也困住他一生的判词:
“我的人间颜色。”
……
“颜……颜……”
极其微弱的、破碎不堪的音节,从萧御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中逸出。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他生命最后的所有气力。
他那双混浊的、几乎失去光亮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是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饱经风霜后,终于得见彼岸的释然,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的喜悦与期待。
他仿佛看到,那个穿着藕色夹袄的8岁小姑娘,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不再是病弱的、咳血的、绝望的,而是最初那般,带着一点点怯懦,却又无比清晰地,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羞涩的笑容。
一如当年。
他紧紧攥着那枚平安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又缓缓松开。那光滑的、承载了他一生思念与誓言的符囊,安静地躺在他枯瘦的掌心。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牵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洗尽了所有铅华、痛苦、执念与等待的,无比释然,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隐隐幸福的笑容。
他望着那片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光晕,望着光晕中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量,喃喃地,吐出了此生最后的、温柔的呓语:
“颜颜……”
“这次……换我来……寻你……”
话音,悄然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那抹释然的微笑,永恒地凝固在了他苍老却异常安详的面容上。
紧握着平安符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松驰地,垂落在了柔软的锦褥之上。那枚褪色染血的平安符,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陪伴着他,走完了这漫长而孤独的一生。
窗外的雪,下得愈发大了。
纷纷扬扬,无声无息,覆盖了山川河流,覆盖了人间烟火,也温柔地覆盖了这座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深宅大院。
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雪花落下的、最轻柔的簌簌声。
一段起始于雪夜,终结于雪夜,跨越了生死、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痴心守护与漫长等待……
至此,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