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了。你瞧，坡下的那排柳树，今年抽条抽得特别好，绿莹莹的，都快垂到溪水里了。你以前……好像挺喜欢柳条的。”他目光望向远处，眼神有些悠远，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某个片段。
“府里……一切都好。父亲身子还算硬朗，只是精力大不如前了，大多时候都在颐养天年。
母亲她……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不过已经大好了，就是总爱念叨，说我……”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无奈的弧度。
“生意上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去年在苏杭那边新开了几家绸缎庄，生意尚可。就是漕运上遇到些麻烦，有几个地头蛇不太安分，不过已经解决了，无妨。”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那些商场上必然存在的惊涛骇浪，被他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路过‘采芳斋’，看到新出的梅花糕，记得你以前……尝过一次，说喜欢它的清甜不腻。就……带了些来。”
他将糕点轻轻放在墓碑前的石板上，排列整齐。动作细致而温柔。
然后，他又开始说。说城西新起的戏班子，说今年丝绸的流行花色，说墨渊前些日子成了亲，妻子是个温婉的绣娘……琐琐碎碎，平平淡淡，仿佛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他正在向她汇报她错过的、家中这一年发生的所有细微变化。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唤。只有这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的陪伴与诉说。
风吹过坟头的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草叶温柔地拂过墓碑，也拂过他倚靠着的脊背。
萧御停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轻柔的触感和拂面的暖风。他低低地、近乎耳语般呢喃：
“你听到了，是不是？”
“十年了……颜颜。”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天际流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时光流逝的沧桑，“有时候觉得，十年长得像一辈子。可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昨天……你还坐在小厨房里，守着那个药罐子，被烟熏得直流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料，触碰着怀中那枚平安符。
“他们都劝我往前看，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磐石无转移的坚定，“可他们不明白……没有你的前方，对我而言，去哪里都是一样。”
“就这样，挺好的。”他最后说道，语气是全然的了然与平静，“我守着萧家，守着你。等你……等我们都老了，我再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不能嫌我啰嗦。”
一阵稍大的春风吹来，卷起几片柳絮，掠过他的肩头，坟头那几朵白色的小野花在风中摇曳得更加欢快，青草起伏，发出更清晰的“沙沙”声，仿佛是在回应他这十年如一日的痴语。
萧御凝神听着，看着，那平静的眼底，终于漾开一抹极其微弱的、如同春水破冰般的柔和光晕。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墓碑，如同依靠着此生唯一的港湾。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已显成熟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将他鬓角几缕过早生出的、不甚明显的银丝，映照得微微发亮。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改变了山河，改变了容颜，却未曾改变，这座孤坟前的守望，与那颗至死不渝的心。
远处，清河县依旧繁华喧嚣，萧府依旧门庭若市。
而这片静谧的山坡上，时光仿佛在此凝固，唯有春风岁岁吹绿青草，陪伴着一段被时光酿成了永恒的爱情，和一个用一生来践行诺言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