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青云宗杂役院那排低矮简陋的房舍,早已沉浸在沉沉的黑暗与疲惫的鼾声之中。
唯有最角落那间小屋的缝隙里,还隐约透出一豆微弱而摇曳的烛光。
屋内,虞颜并未入睡。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棉布襦裙,只是外罩了一件略显单薄的灰色旧衣以抵御深夜的寒凉。
白日里在藏经阁的劳作带来的疲惫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却被她强行压下,那双清澈的眼眸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与渴望。
她盘膝坐在坚硬的板铺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旧褥。
面前,那卷自藏经阁丙戌区角落寻来的无名兽皮残卷被小心翼翼地摊开,暗褐色的皮面上,那些用暗红颜料书写的扭曲文字与抽象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更显神秘与古奥。
自那夜得到仙尊萧御的神识指引,已过去数日。
每一个夜晚,当杂役院彻底安静下来,她便如同一个虔诚的偷渡者,悄然潜入这片属于她一个人的、试图触碰未知的领域。
按照兽皮卷上晦涩的法门以及萧御隔着遥远空间传递过来的、精简而精准的提点,她尝试着摒弃过去所知的一切关于引气入体的常识——那些需要感应外界五行灵气,引导其循特定经脉运行的法则,对她这五行相冲的伪灵根而言,无异于缘木求鱼。
“内观本源,于寂灭中感先天一炁……”
仙尊清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脑海中回响。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努力理解其含义。
所谓“内观”,便是将全部的心神意识,从外界收束,沉入自身的识海深处,不再去感应那天地间活跃却与她格格不入的五行灵气。
所谓“寂灭”,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极致的“空”与“静”,是念头不起,外感不生,如同将自身化为一片虚无的宇宙。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艰难无比。
最初几次尝试,她甚至连“内观”都做不到。
心神稍一凝聚,白日里经历的种种——李执事冷淡的面孔、书架上层层的灰尘、其他弟子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甚至更久远之前赵乾的嘲讽、孙岩的斥责——便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纷至沓来,冲击着她试图宁静的识海。每一次,都以心烦意乱、头痛欲裂而告终。
她不曾气馁。或者说,她早已没有气馁的资格。
这是仙尊为她指出的、或许是唯一可能的路。
若连这都走不通,她此生便真的只能在这杂役院(如今是藏经阁)的尘埃与卑微中,耗尽年华了。
她调整呼吸,摒弃杂念,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失败了,便静坐片刻,回想兽皮卷上那“星寂之图”——那描绘星辰湮灭、归于绝对黑暗的图案,似乎蕴含着某种引导心神沉入终极宁静的韵律。
今夜,已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
烛火微微跳动,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窗外,连最后几声虫鸣都隐匿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种凝固的、绝对的沉寂。
虞颜的心神,在一次次的失败与调整后,终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
外界的声、光、气味,乃至自身躯体的存在感,都变得极其遥远、模糊。
她的识海之中,不再有纷乱的念头,也不再刻意去“想”什么,只是一片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暗”。
这是一种极其奇特的体验。
不同于沉睡的无知无觉,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纯粹地“存在”于这片意识构建的绝对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