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虞颜的感官里,被撕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
一层是现实的、喧嚣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狱。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仿佛粘稠的液体,堵塞了她的耳朵,让她听不清具体的声音,只有一片混乱的、持续轰鸣的噪音背景。视野里是晃动模糊的人影,是挥舞的武器带起的残影,是飞溅的、在阴沉天光下呈现暗红色的血珠。
刺鼻的血腥味、汗臭味、内脏破裂的恶臭,混合着尘土,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强行灌入她的鼻腔和肺部。
脚下的大地因无数人的践踏和沉重的倒下而不断震动,让她本就踉跄的脚步更加虚浮。
她像一片迷失在狂暴海洋中的孤舟,渺小,无助,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涌来的浪头(一个冲撞过来的战士,一支偏离的流矢)彻底吞噬。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然而,在这一切之上,还有另一层世界——一个由她内心执念构建的、无比清晰、甚至显得有些缓慢和寂静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喧嚣都退去了,变成了遥远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她的眼中,只有怀中那个被她用双臂死死环抱住的、沾染了泥泞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的皮囊。
皮囊里,是救命的草药,是月光花的清凉,是金疮药的温热希望,是……可能拯救他的唯一机会。
她的全部意识,都聚焦于此。
她能感觉到皮囊粗糙的触感,能闻到透过皮质隐隐散发出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复杂而熟悉的气味——那是她亲手炮制的、属于她的领域的气息,是这片血腥混乱中唯一属于她的、安宁的岛屿。
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在催促着她: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他!把药送到他手里!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目光如同最执着的探针,在混乱厮杀的人潮中疯狂地搜寻。
她避开一个挥舞着石斧、状若疯魔的黑岩战士,差点被一具倒下的尸体绊倒,飞溅的泥点混着血水沾湿了她的袍摆。她不在乎。
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在“寻找”和“守护”这两个动作上。
就在她艰难地穿过一小片相对稀疏的战团,目光急切地扫向前方一个疑似烈炎部落指挥位置的小土坡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拉长、放缓。
一支箭。
一支做工粗糙、箭杆甚至有些弯曲、带着黑色翎羽的流箭,不知从哪个混乱的角度,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脱离了它原本或许拥有、或许根本没有的目标,划破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向她袭来。
在她的感知里,那支箭的飞行变得异常缓慢。
她能清晰地看到木质箭杆上粗糙的纹理,看到那几根黑色翎羽在气流中微微颤抖,看到冰冷的、被打磨得不算锋利的石质箭镞,在阴沉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而致命的寒光。
它旋转着,带着一种宿命的、不容置疑的轨迹,穿透了弥漫的尘埃,穿透了飞舞的血珠,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喧嚣……目标,直指她的胸膛——那个她紧紧抱着草药皮囊的位置。
她想躲。
大脑发出了最急迫的指令,身体的本能尖叫着要向一旁扑倒。
但她的身体,早已因极度的疲惫、恐惧和长时间的紧绷而变得僵硬、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