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颜依言抬头，被迫迎上他那双深邃而此刻充满压迫感的眼眸。
她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暗流，那不仅仅是今日对墨汁的不满，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针对她个人的质疑。
是因为清明夜的事吗？她心中猜测，却不敢问出口。
“虞颜，”萧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御前之人，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体统，规矩森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该见，什么话该说，心里都要有杆秤。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朕的……信任。”
最后“信任”二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
虞颜的脸色微微发白，她听懂了。
陛下果然知道了那夜之事，并且对此耿耿于怀。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那只是偶遇陈太医，感念旧恩赠药，绝无任何不轨之心。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何解释？提及家族？提及陈太医暗中搜集证据？那只会将陈太医也拖下水，将事情推向更无法挽回的境地。
她最终只是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压抑的涩意：“奴婢……谨记陛下教诲。定当恪守宫规，谨言慎行，绝不敢有负圣恩。”
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将所有情绪都死死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模样，萧御心中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他宁愿她辩解，争吵，甚至哭泣，也好过这样沉默的、让人捉摸不透的顺从。
这顺从，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一种将他排斥在外的疏离。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
“今日不必你伺候了，退下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远，“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何为‘心在焉’！”
虞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
她没有再抬头，也没有任何辩解，只是低声应道：“是，奴婢遵旨。”
她站起身，垂着眼，一步步退出了养心殿的正殿。
走到殿外廊下，寻了一处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凉处，缓缓跪了下去。
青石板冰冷的温度瞬间透过薄薄的衣裙，侵蚀着她的膝盖。
殿内，萧御烦躁地踱步。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却觉得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寒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失控，明知那夜的“私会”或许并无实质越矩，却依旧忍不住借题发挥，用最伤人的言语去刺探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些什么，或是……掩盖自己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因猜忌而生的恐慌与动摇。
殿外，虞颜笔直地跪着，阳光勾勒出她单薄而隐忍的侧影。
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她微微闭了闭眼，将所有的委屈、惊惶与一丝清晰的凉意，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一道殿门，隔开了两个人。
曾经那在墨香与静谧中悄然滋生的温情与默契，就在这春日暖阳下，猝不及防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冰冷的缝隙。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再难恢复如初。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