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引路,带着白羽哲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院子虽小,却打扫得干净,有几株耐寒的梅花凌霜绽放,透着一丝清雅。然而,当白羽哲的目光落在院中那个背对着他们、伏在石案上抄写什么的身影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那还是他记忆中的父亲吗?
不过六年光阴,那个曾经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白氏家主白羽枫,如今竟佝偻得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农,满头白发稀疏,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专注地握着笔,一笔一划,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白羽哲一步步走近,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走到石案旁,看清了父亲正在抄写的东西——那是一卷祈福的经文,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与虔诚。父亲是在为谁祈福?是为他那“已死”的冤屈儿子?还是为飘零在外的长子?
白羽枫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麻木与疲惫。他看了姚湘一眼,这个陌生的官员并未引起他太多情绪,只是依着礼节,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抄写。
看着父亲这般模样,白羽哲心如刀绞。他用姚湘那略显阴鸷的嗓音,干涩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白老先生,在下前些日子奉仙尊之命前往北部公干,有幸见到了宁致远宁大人。其公子宁凡,挂念旧友之父,特托在下代他向您问安。”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双手递到白羽枫面前。
白羽枫抄写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他默默放下笔,用颤抖的手接过信,缓缓拆开。
信纸上,确实是宁凡的笔迹,写了一些问候身体、宽心之类的寻常话语,语气恭敬而疏远。然而,在白羽枫目光扫过几行之后,他的手指猛地颤抖起来!在那段问候语的末尾,有几个字的笔锋、力道、乃至神韵,与前面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他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我很好,勿挂念。」
这六个字,分明是他儿子白羽哲的笔迹绝不会错!
白羽枫猛地抬头,看向已经转身、正慢慢向院外走去的“姚湘”的背影。那背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拉得很长。老人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眶瞬间湿润,但他死死咬住了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信紧紧、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仿佛攥住了绝望中透进来的唯一一丝微光。
白羽哲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他一步步走出院落,走出风行轩,直到远离了那些视线,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任由北风吹去本就落不下来的眼泪。
父亲收到了他的消息。这就够了。现在,他必须全力以赴,去准备那场即将在长明窟上演的、决定一切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