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王朝气运与天道新规如经纬交织,渐成密不可分的整体。四海八荒在新秩序的框架下,呈现出一种久违的、缓慢复苏的生机。枯萎的灵脉重新流淌起微弱的生机,浑浊的江河沉淀下往日的暴戾,连那常年被瘴气笼罩的南荒之地,也透出了几缕稀薄的清明之气。然而,端坐于昆仑虚之巅,神念与天地相合的马小玲,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仍有无数暗流在涌动。新秩序的根系尚未扎入足够深的土壤,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旧日幽灵仍在阴影中徘徊,更深层次的法则创伤与业力淤积,如同潜藏的病灶,需要更为精妙而强大的力量来彻底梳理与修复。
这一日,她心有所感,目光穿透层层云霭,再次投向了那位于三十三重天之外,万古清寂的太晨宫。
与上一次的紧闭宫门、漠然拒绝不同,此番太晨宫那由混沌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宫门,竟是虚掩着的。门缝中流淌出的,不再是绝对的封闭与死寂,而是一种仿佛从漫长冬眠中逐渐苏醒的、内敛而磅礴的生机。宫内依旧不见喧嚣,时光的流速缓慢得近乎凝滞,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东华帝君的紫府洲纯阳道韵,却不再如同往日那般沉寂如铁,而是如同解冻的春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活跃与对外界的关注。
司礼仙官重霖早已静候在宫门之内,见到马小玲的身影,他躬身行礼的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深,那清秀的面容上,除了固有的恭敬,更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仿佛见证了某种历史性转折的激动与肃穆。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步伐轻缓却坚定。
依旧是在那片可俯瞰无尽云海的露台,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菩提树下,枝叶仿佛比往日更加苍翠。东华帝君依旧是一袭紫袍,银发如瀑,静坐于石凳之上。但他不再是完全背对着入口,而是微微侧身,那双深紫色的、仿佛蕴藏了万古星辰生灭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马小玲走近。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倒映着不变的云海,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下方世界那正在发生的、错综复杂的气运流转与新旧法则交替碰撞所产生的细微涟漪。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然而那万古不变的寂寥与刻意维持的封闭感,却已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洞悉了世事变迁后的通透与平静。
马小玲于他对面的石凳安然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试探,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越:“新天条已如巨网覆盖四方,轮回地府初具雏形,阴阳界限得以打通,凡间气运亦与天道紧密相连。然,帝君当知,此仅为骨架初立,血肉未丰。根基未固如沙上之塔,暗流汹涌似冰下之河。四海八荒欲得长久安定,非雷霆手段与漫长时光共同砥砺不可。贫道今日冒昧再访,只想问帝君一句:此时,此刻,时机可算已至?”
东华帝君并未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头,那双能勘破万法本源的眼眸彻底落在马小玲身上,目光仿佛化作了无形无质、却又无比精准的刻刀,细细审视着她那已然圆满无暇的太乙道果,剖析着那与天地法则紧密交织的新天条脉络,评估着她与此界天道融合的深度与稳固程度。这审视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露台上唯有云海翻腾的细微声响与菩提树叶的沙沙低语。
良久,他眼中那锐利如实质的光芒才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蕴含了无尽复杂情绪的慨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着古老的判词:
“引紫霄神雷,代天行罚,诛灭擎苍,重创域外寂灭魔源,扫清笼罩此界最大阴霾,拨云见日,此为其一,立威于天地,彰显天道可显。”
“以太乙道果为基,重定天条,厘清因果秩序,明辨善恶赏罚,引导亿万生灵心向光明,重塑道德根基,此为其二,立规于众生,奠定秩序框架。”
“凭无上法力与对轮回之悟,于幽冥废墟构建地府雏形,打通阴阳壁垒,使魂魄有归,业力有处,补全天道循环至关重要一环,此为其三,立法于生死,完善世界规则。”
“收服四海龙族,安定天下水元,以其为纽带,将新秩序之力深入凡间王朝气运,使天道理念扎根于最广泛之土壤,此为其四,立信于万民,巩固秩序根基。”
他每陈述一条,马小玲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与此方天地的联系便更加紧密一分,那枚太乙道果也随之轻轻震颤,与这方世界的本源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东华帝君并非在单纯列举她的功绩,而是在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古老而神圣的方式,从天道层面逐一确认她所做之事的正当性、必要性以及与此界未来命运的契合度。
“短短时日,于天地而言不过弹指一瞬,汝竟能步步为营,做到如此地步……”东华帝君微微颔首,那如同万载玄冰雕刻而成的脸庞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春风吹过冰面产生的涟漪般的松动,“汝所行之道,非是蛮横的破坏与取代,而是精准的引导、重塑与新生。汝所展现之力,已得此界残缺天道之初步认可与依赖。汝所建立的新秩序框架,虽尚显稚嫩,诸多细节有待完善,然其方向正确,根基已立,生机已显,远胜旧日之僵化腐朽。”
他话语一顿,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浩瀚无垠的云海,视线仿佛穿透了三十三重天的壁垒,看到了九重天上仍在激烈进行的权力改制与暗流争斗,看到了翼族故地那片焦土上艰难萌发的新芽与内部整合的阵痛,看到了凡间无数王朝气运在新天条影响下的起伏流转与人心向背的微妙变化,更看到了那隐藏在世界法则最深处、尚未完全抚平的古老伤痕与如同淤泥般淤积了万古的沉重业力。
“昔日吾选择避世于此太晨宫中,”东华帝君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仿佛在陈述一个尘封了太久的事实,“一因旧秩序积重难返,如同病人膏肓,体内毒素已与生机纠缠难分,强行梳理拔除,恐引发生机彻底断绝,天道提前崩陨;二因吾自身于上古尝试弥合天道时所受之道伤未愈,强行催动旧有权柄,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因其过于强大而干扰天地自愈之机,甚至成为新的阻碍;三因……等待了万载岁月,也未曾遇到一个真正合适的、能够执掌此局,并且其道与此界未来相符的‘执棋者’。”
他的话语平淡,却道出了沉寂万古的根源与无奈。然而,此刻他的语气中,那丝无奈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决断。
“如今,旧秩序之坚冰已被汝以雷霆与道理强行打破,新秩序之幼苗已然破土而出,展现出顽强生命力。吾体内那沉寂万载的道伤,在汝引动紫霄神雷重塑天道、以及新天条道韵滋养天地之时,竟受那沛然莫御的新生法则之力反哺,已然愈合十之七八。而汝这位执棋者……”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马小玲,那双古井无波的深紫色眼眸中,终于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其罕见、却无比真切的,类似于赞赏与认可的光芒:“……无论是实力、心智、格局,还是所秉持之道,确已具备了执掌此盘天地棋局,引领此界走向新生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