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大雄宝殿。
香烛缭绕,梵唱低回。庄严肃穆的佛像低垂着眼眸,悲悯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也注视着跪在蒲团上,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眼神涣散的许仙。
法海手持禅杖,静立于许仙面前,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金刚般坚定锐利,洞悉着许仙内心深处每一丝恐惧的涟漪。他并未急于开口,只是任由那沉重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佛性威压,一点点侵蚀许仙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许仙跪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冰冷。殿宇恢宏,佛光普照,却驱不散他骨髓里渗出的寒意。自踏入这佛门圣地,被那祥和却浩瀚的力量包裹,他心中被魔气催生放大、躁动不安的惊惧与疑虑,似乎被稍稍压制,但另一种更深的、源于渺小生灵面对无上伟力的敬畏与惶恐,又悄然滋生。
他脑中一片混乱,白日里那恐怖巨蟒的景象与妻子温婉的面容疯狂交织,王道灵的污蔑、市井的流言、马小玲的清冷话语、还有法海此前那句“人妖殊途”的警示…所有声音都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几乎要将他逼疯。
终于,他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干涩颤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禅师!法海禅师!您…您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娘子她…她真的是…”
最后那两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某种美好的、赖以生存的信念就会彻底崩塌。
法海目光沉静,并无丝毫意外,仿佛早已等待良久。他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许施主,时至今日,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那端午惊变,并非噩梦,而是你亲眼所见之真实!白素贞,她非我人族,乃千年蛇妖所化!”
“轰——!”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法海这般得道高僧口中得到证实,许仙仍觉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他瘫软在蒲团上,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那么善良…她救我…她帮了那么多人…”
“妖性诡诈,最擅伪装!”法海断喝,声震殿宇,如同醍醐灌顶,却又带着冰冷的残酷,“她救你助人,不过是接近你、蛊惑你的手段!以此获取你的信任,掩盖其妖身,妄图贪恋红尘情爱,逆天而行!此等行径,已是触犯天条!许施主,你如今死而复生,看似幸运,实已深陷妖孽编织的劫网之中,危如累卵而不自知!”
他踏前一步,禅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如炬,逼视着许仙:“你近日是否时常心神不宁,噩梦缠身,畏寒惧冷?此皆因你阳气被妖气所侵,魂魄被妖法所扰之兆!长此以往,莫说阳寿折损,恐有魂飞魄散之危!那蛇妖此刻对你尚有几分虚情,待她目的达成,或你失去利用价值之时,便是你殒命之际!届时,悔之晚矣!”
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许仙心上。法海精准地说出了他所有的症状,并将这一切全部归咎于白素贞的“妖法”和“阴谋”。许仙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在这连番轰击下,彻底崩溃。
是啊…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非人的冰冷…那恐怖的景象…
死而复生后的种种不适…
原来…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妖!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深深欺骗、背叛的痛苦,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对妖物的本能恐惧,彻底压过了往日的情爱。他猛地抱住头,痛哭流涕,声音充满了绝望:“那我该怎么办…禅师…我该怎么办?我会死吗?我不想死…”
法海见火候已到,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慈悲”:“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许施主,你本性纯良,乃具佛缘之人,只是被妖孽蒙蔽。如今既已醒悟,便当斩断孽缘,皈依我佛,方可涤荡妖气,稳固神魂,超脱此劫。”
他伸出手,掌心佛光微显,笼罩住许仙:“留在金山寺吧。此乃佛门清净之地,有佛法加持,诸邪不侵。待老衲为你诵经驱邪,净化身心,斩断与那蛇妖的一切纠葛,你自可重获新生。”
佛光笼罩之下,许仙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驱散了些许寒意,惶惑不安的心神也奇异地平静了几分。这种感觉,与在家中那无处不在、令他心悸的冰冷与恐惧截然不同,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求生的本能,和对“妖”的极致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空洞而顺从,如同一个迷失已久、终于找到方向的孩童,喃喃道:“…好…我留下…求禅师救我…”
法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合十道:“善哉。许施主能迷途知返,实乃大善。”
然而,就在此时,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女子焦急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