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样本分析中……氮、磷、钾元素中度缺失,有机质含量低于平均值。评估:土地肥力已严重透支。】
他又走到一条灌溉用的小水渠旁,那水渠挖得歪歪扭扭,水流缓慢,许多地方已经淤塞,渠边的泥土干燥开裂。
【初级引水渠,设计不合理,渗漏率高达45%,水分利用效率极低。】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
兵士们用的农具,五花八门,大多是粗制的木耒、石锄,甚至有人直接用随身的环首刀在刨地,新式的曲辕犁在这并没有得到推广,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
而更远处,一片片坡地被胡乱开垦,种上了作物。可以想见,一场大雨过后,新翻的沃土便会被冲刷殆尽。
姜维和王平跟在他身后,见他久久不语,还以为他被这宏大的场面震撼了。
姜维笑道:“侯爷,如何?我汉中将士,不仅能上阵杀敌,亦能解甲归田。丞相在日,便常赞我军屯之法。”
王平也难得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此地土地贫瘠,将士们虽尽了全力,每年产出,也仅仅能供大军三月之用,仍需成都转运接济。”
凌毅缓缓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期待的姜维和王平,问出了一个问题。
“姜将军,王将军,我只问一句。”
“侯爷请讲。”
“以一万精锐之师,屯垦六百顷汉中最好的平原沃土,耗时数年,每年产出,却仅仅够大军三月嚼用。”
凌毅的语调很平,平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恕我直言,这不是在屯田。”
“这是对人力、土地、时间,乃至对大汉国运最大的犯罪。”
话音落下,空气死寂。
姜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王平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猛地抽动了一下。
犯罪?
这两个字,太重了!重得像两座大山,压得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几乎喘不过气来!
“兴农侯!”姜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上前一步,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你可以说我姜维治军无能,但绝不可污蔑我汉中十万将士!他们流血流汗,你凭什么说他们在犯罪?!”
王平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的拳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凌毅面对着两人的怒火,毫无惧色。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看似热火朝天的田地。
“凭什么?”
“就凭你们让最精锐的战士,用最低效的工具,在最宝贵的土地上,玩着孩童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就凭你们守着一条汉水,却让一半的田地干裂缺水!”
“就凭你们放着大片的平原不用,却让士兵去开垦那些一下雨就水土流失的坡地,美其名曰‘广积粮’!”
凌毅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那股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在万民之前扭转乾坤的锋芒,展露无遗。
“这,就是我说的凭什么!”
姜维被他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他想反驳,却发现凌毅说的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是啊,农具简陋,灌溉不力,水土流失……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土地贫瘠,天时不利,非人力所能及。
从未有人,像凌毅这样,把问题如此赤裸裸地掀开!
“那……那依侯爷之见,该当如何?”王平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比姜维更务实,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下来。
凌毅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身,走上一个高坡,目光越过眼前这片被“精耕细作”的田地,投向了更远处,汉水之畔,一片辽阔的、长满了荒草的河滩。
那片土地,地势低洼,一片死寂,与这边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将军,王将军,你们看那里。”
姜维和王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上满是困惑。
王平不解道:“侯爷,那是汉水故道,一片河泛区。每年夏秋之交,汉水涨潮,那里便是一片汪洋,根本无法耕种,是我汉中最无用的一片废地。”
“废地?”
凌毅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他回过头,看着两位满脸不解的宿将,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
“在凌毅眼中,那不是废地。”
“那是能让汉中十万大军,彻底告别饥饿的,真正的万顷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