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炭盆里的火也渐渐熄了,只余一点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的热气。屋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偶尔刮过的风声,带着钱塘冬日特有的湿冷,透过窗纸的缝隙,丝丝地往里钻。我蜷在厚厚的被褥里,手脚依旧有些冰凉,意识在疲惫和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往下坠。
恍惚间,那股熟悉的、带着霉味和尘土的阴冷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而炙热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还有阳光下塑胶跑道被炙烤后散发出的、有点刺鼻的气味。
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周围是嘈杂的、充满了活力的喧闹声,是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尖叫声和笑闹声。
“林晓!林晓!快上去啊!第一名!”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用力推着我。
我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泥土操场的边缘,前面是一个简陋的、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主席台。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校长正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费力地喊着:“……!大家鼓掌!”
“啪啪啪——”掌声并不算热烈,夹杂着些微的窃窃私语。
我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几乎要溢出来。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上了那个吱呀作响的主席台。
校长把一张大大的、印着红色花朵和“奖状”两个烫金大字的纸递到我手里,还有一个崭新的、带着香味的铁皮文具盒。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声音被喇叭扭曲了,听不真切,但我看到他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堪称温和的笑意。
我紧紧攥着那张奖状,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身上,很烫,却驱散了骨髓深处那股盘踞不散的寒意。我看着台下,那些平时或许会嘲笑我衣服旧、笑话我沉默寡言的同学,此刻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羡慕,或许……还有一点点,我从未得到过的,叫做“认可”的东西。
第一名。
我是第一名。
我不是那个需要把打工钱全部交给家里、自己连一本课外书都不敢买的“赔钱货”。
我不是那个在网吧里笨拙地学着打字、期待着虚无缥缈网恋的傻姑娘。
我不是那个骑着电动车风里来雨里去、被顾客随意差评不敢还口的外卖员林晓。
我是林晓。考了第一名的林晓。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喜悦和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所有防线。我站在台上,看着手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奖状,忍不住咧开了嘴。
然后,我笑出了声。
一开始是低低的、压抑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那笑意越来越汹涌,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带着气泡般的清脆,最终变成了毫无形象、畅快淋漓的“咯咯”大笑。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手里的奖状和文具盒差点掉在地上。
太开心了!原来被认可、靠自己的努力拿到第一,是这么、这么开心的一件事!
“哈哈哈——咳咳——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