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多心了。”我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
“是吗?”她将金叶子丢回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在这风月场中打滚,见过的贵人多了。似他这般,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也不是头一个。他们这种人,看我们,就像看笼中的雀儿,画上的花,喜欢的不是活物,是那份可供品评、把玩的‘意趣’。”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一旦失了这份‘意趣’,或是碍了眼,弃之如敝履,也是寻常。”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这闷热夜晚的平静。我知道她说的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点醒我?
“多谢白娘子提点。”我轻声道。
她摆摆手,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提点什么,不过是看你我投缘,不想你……步某些人的后尘罢了。”她将酒饮尽,站起身,“酒喝完了,话也说完了,我也该走了。这金子,”她看了一眼石桌,“明日便拿去兑了,给班里的姐妹添几件冬衣,倒也实在。”
说罢,她再次利落地翻墙而去,红色的身影和清脆的铃音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淡淡的酒香,和石桌上几片冰冷的金叶子。
贾姨端着一碟盐煮毛豆出来,见只剩我一人,愣了愣:“白娘子走了?”
“嗯。”我点点头,将金叶子收起,“她留了些东西,让我明日帮她处置。”
贾姨没有多问,只将毛豆放下,絮叨着:“白娘子是个爽利人,就是心思重了些……你也别多想,喝了酒,早些歇着吧。”
我重新抱起琵琶,指尖拂过琴弦。《幽兰操》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这一次,少了几分之前的焦躁,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空谷幽兰,无人自芳。可若真无人见得,这芳华,又为谁而持守?
阮郁,他赠我歙石,喻我内蕴;赠我诗集,探我心境;如今又借白琯,示我以权势金银。他像是在下一盘棋,步步为营,将我看作那必须擒获的“势”。而他方才在望江楼与名士清谈,转眼又能对一乐伎掷金,这其中的收放自如,更显其心思深沉难测。
白琯看得分明,所以她警醒,也自伤。
那我呢?
指下的琴音渐渐沉静下来,不再追求那份孤高,而是融入了一丝夜色的包容与凉意。或许,真正的“幽兰”,并非立于虚无的空谷,而是生于现实的罅隙,在风雨侵扰中,依然故我。
月光透过窗棂,清清冷冷地洒在琴弦上。
我忽然觉得,这秋夜的燥热,似乎退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