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试了一下琵琶弦音,在这开阔山间,琴音似乎也变得更加清透。我弹奏起《风入松》,力求表现出那松涛阵阵、清风拂面的意境。王珩静静聆听,目光悠远,直到一曲终了,余音散入山风林籁之中。
“妙极!”他转过身,眼中满是激赏,“娘子此曲,清越入云,令人心神一畅。比之前次听闻,更为圆融。”他走回石凳坐下,兴致勃勃,“我虽不善器乐,然近日读《乐记》,于‘大乐与天地同和’略有心得,可否与娘子探讨一二?”
于是,我们的话题又从诗转向了乐理。他读书广博,虽不精于演奏,但对乐理的理解却颇有见地,尤其强调音乐与自然、与心性的契合。听他侃侃而谈,时而引述先贤论述,时而结合眼前景致,倒让我对云娘子、范先生等人的教导,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譬如这山风过松,”他指着亭外摇曳的松枝,“其声飒飒,自有其天然节奏。我等奏乐,若能体悟这天地自然之韵律,而非仅仅拘泥于谱本工尺,则音自生动,意自高远。”
这话与范先生所说的“活”气,与云娘子强调的“本心”,隐隐相通。我点头称是:“公子所言甚是。音律之道,终究是心性的流露。”
我们在这湖山清风间,谈诗论乐,不觉日头西斜。湖面被夕阳染上温暖的橘色,波光柔和。山风渐带凉意。
王珩看了看天色,体贴道:“天色向晚,我送娘子回去罢。”
回程的路上,我们依旧聊着方才未尽的话题,气氛融洽而自然。他并未如阮郁那般带来无形的压力,也没有任何逾越的言行,只是纯粹地分享着对文学艺术的见解与热爱,如同一位难得的净友。
快到西泠小院时,他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险些忘了,在吴兴偶得一歙砚,石质温润,发墨极佳,我瞧着合用,便多带了一方。娘子平日书写诗文,或能用上。”
这礼物比起阮郁所赠,更显随意与实用,透着友人间的记挂。
我略一沉吟,并未推拒,坦然接过:“多谢公子厚意,小小愧领了。”
他笑容舒展:“区区一方砚台,能助娘子笔下生花,便是它的造化了。”送至院门口,他便拱手告辞,并不逗留,“今日与娘子论诗听琴,获益良多,改日再会。”
看着他青衫磊落、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中一片宁和。与王珩这般君子之交,如同品一盏清茗,余味悠长,不灼不燥。
回到院中,贾姨已点亮了油灯,昏黄温暖的光晕充满了堂屋。她看着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王公子是个实在人,学问好,性子也好。”
我点点头,将那块歙砚取出,在灯下细看,石色青黑,触手温润,确是一方好砚。
夜色渐浓,窗外传来秋虫初起的、试探性的鸣叫。我摩挲着冰凉的砚石,心想,在这纷扰世间,能得一知己,谈文论艺,寄情山水,亦是一大幸事。
只是不知,这般宁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