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坳战后筑京观,血冢碑铭震百蛮。
诸部心惊皆俯首,卫温狡黠遁倭滩。
细甄供词追残寇,急奏长安定远安。
更遣舟师探沧海,汉旗将指海东澜。
黑齿坳一役,汉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将盘踞多年、凶名赫赫的山魈部连根拔起。硝烟虽渐散,但坳内焦土残垣间弥漫的浓重血腥与尸骸焦臭,依旧呛人口鼻,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复仇之战的酷烈。然而,对于主帅黄权而言,战事的结束,远非终点。如何将这场惨胜的威慑力发挥到极致,如何在这片刚刚用铁与血洗礼过的土地上,刻下大汉不容置疑、不可违逆的权威,才是当下关乎夷州长远安稳的关键之举。
“京观”,此乃上古以来,中原王朝对阵不臣蛮夷、彰显赫赫武功、震慑八方的最酷烈手段之一。黄权立于刚刚肃清的鬼王寨废墟之上,脚下是浸透血水的焦黑泥土,环视周遭尸山血海,目光冷峻如万载寒铁。
“传令!”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稀薄而带着腥味的晨雾,清晰传入肃立一旁的诸将耳中,“以山魈部酋长木鹿及其麾下所有大小头目之首级为核心,聚所有顽抗被诛之蛮兵尸首,于此坳口要冲之地,垒土筑台,封尸为冢,立‘京观’!再坚石刻字,明昭其罪,以儆效尤!”
命令既下,汉军将士立刻依令行动。此非简单的掩埋处置,而是一种带有强烈仪式性与政治威慑性的恐怖陈列。一队队兵士面无表情地将一具具残缺不全、狰狞可怖的蛮兵尸体拖拽至坳口那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尤其是那些面目扭曲、身上绘有诡异恐怖纹饰的头目尸身,被特意放置在最为显眼的位置。木鹿那被张绍以破阵刀劈成两半的骇人尸身,经随军匠人粗略缝合后,置于整个尸堆的最顶端,其怒目圆睁、充满不甘与惊惧的首级,被一根长长的粗木杆高高挑起,直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仍在无声地向苍天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泥土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水与碎肉,被兵士们用铁锹一层层覆盖、夯实,最终垒成一座底宽顶锐、高约两丈有余的巨大锥形土台。远远望去,阴森恐怖,煞气冲天,无数残缺的肢体和扭曲的面孔隐约可见,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更有随军的精通文墨的书记官,奉命在一块从附近山崖开采打磨平整的巨大青石上,以雄浑的篆书刻下大字:“汉征东将军黄,奉天讨逆,夷平山魈部,诛其酋木鹿以下一千三百级,筑京观于此。敢有犯汉疆、害汉民、行悖逆者,视此为例!”刻毕,又以朱砂填入字迹,使其殷红如血,在荒凉的山坳间,如同一道永不干涸的血痕,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恐怖。石碑被数十名军汉吆喝着,用粗绳杠杆牢牢立于京观之旁,与那尸冢互为映衬。
京观筑成之日,黄权特意下令,从周边区域“礼请”来了数十位夷州各地、大小部落的首领或重要代表。当这些平日在自己寨中作威作福的土人首领,被汉军甲士“护送”至黑齿坳口,亲眼目睹那座由无数同族尸骸垒砌、散发着浓烈恶臭与死亡气息的恐怖土冢,以及木鹿那扭曲狰狞、被鸟雀啄食的首级时,无不骇得面无人色,双腿战战如筛糠,许多人当场弯腰呕吐不止,更有甚者直接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对着京观和汉将磕头如捣蒜,用生硬破碎的汉语夹杂着土语,连连发誓赌咒,永世臣服大汉,绝无二心,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黄权并未多言,只在高处冷眼扫过这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土人首领,声音平淡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在他们的心上:“此冢,即为界碑,亦为明镜。顺大汉者,可为大汉子民,受庇护,互通有无,安居乐业;逆大汉者,山魈部便是尔等唯一终局。大汉王师,言出必践,剑锋所指,挡者齑粉。勿谓言之不预。”
其立威效果立竿见影,远超一场单纯的军事胜利。京观之恐怖威名,如同最寒冷刺骨的冰风暴,迅速席卷夷州的每一个山林、每一处湖泽、每一个海岛。那些原本因汉军初来、卫温败逃而心怀观望、首鼠两端,甚至暗藏异动、蠢蠢欲试的部落,闻此消息,再见到那些从黑齿坳归来后便如同失了魂、夜夜惊梦的首领们的描述,心中那点可怜的侥幸、贪婪与野心,瞬间被无边的恐惧碾得粉碎。随后数月之间,前往安吴堡表示归顺、进献方物礼物、请求“册封”甚至请求内附的部落使者络绎于途,态度前所未有的恭顺谦卑,甚至带着谄媚。夷州腹地潜在的抵抗情绪,虽未敢说彻底根除,却已被这血腥恐怖的手段强行压入了冰封之下,短期内再难掀起波澜。
与此同时,对山魈部俘虏的甄别与审讯工作,也在霍峻的亲自督导下,于临时设立的营区内紧锣密鼓地进行。此项工作繁琐而重要,需要极大的耐心与细心。于此,此次行军书籍诸葛谦——诸葛直之子,展现了其与其父一脉相承的智慧与过人的细致缜密。他并不直接参与刑讯逼供——那自有军中老练冷酷的刑讯官负责——而是将所有俘虏,无论等级,逐一分开审讯后所得的口供、乃至他们无意中透露的零星信息、彼此间的矛盾之处,皆分门别类,记录在案,然后进行交叉比对,去伪存真。
审讯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许多蛮兵顽固不化,受部落野蛮习俗影响深远,甚至试图以谎言欺骗汉军。例如,一名被俘名唤“兀突”的小头目,起初一口咬定卫温早已在汉军攻破安吴堡时便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然而,诸葛谦在比对多名不同批次俘虏关于卫温最后出现时间、地点、随从人员的口供时,发现了一丝微小的、难以察觉的矛盾。他并未立刻声张,只是将这几处疑点用朱笔细心标注出来,附上自己的简略分析,呈送给主持审讯的霍峻。霍峻经验老辣,立刻意识到其中关键,下令对那几个口供存在细微出入的俘虏进行重点隔离复审,施加更大的压力,最终成功撬开了他们的嘴,揭露了部分真相。
综合所有经过反复验证的可靠口供,真相的拼图逐渐清晰完整:卫温此人果然狡诈如狐,他在黑齿坳叛乱发动前夜,确实曾秘密潜入坳中,以重利和诡言蛊惑了木鹿,并留下了少量心腹亲兵“助战”,实则监视。但在汉军大军出动、兵围黑齿坳之初,卫温便已判断出木鹿有勇无谋,必败无疑,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枚精心挑选的棋子,带着寥寥数名绝对心腹(经多名俘虏描述交叉印证,其中一人疑似精通水文地理的原安吴堡水师小校,另一人则是对通往倭岛方向海路有所了解的落魄海商),在山魈部一名唤作“岩鬣”的资深老猎户向导的带领下,沿一条极为隐秘、仅有少数猎户知晓的樵径,迅速脱离战场,直奔东北海岸。其行动之果断、迅速、隐秘,显是早已谋划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据那名为‘岩鬣’的向导(已被我军擒获)最终交代,”诸葛谦将数日来的审讯成果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的文书,呈给黄权、霍峻、朱然等人,语气平稳而清晰,丝毫不像历经多日疲惫的样子,“卫温一行于四日前的深夜,在东北方向‘鬼哭湾’一处僻静险峻的滩涂,乘上了一条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船体狭长、船首怪异上翘、颇具倭人风格的快船。临行前,卫温还给了那向导一小袋品质上乘的珍珠,令其守口如瓶,并威胁若泄露半个字,必杀其全族。岩鬣称,他亲耳听到卫温对身旁人言道:‘……中原已无立锥之地,暂避倭地,徐图后举。九州岛肥前之宗像氏,昔年贸易曾受我恩惠,其地偏僻,足可容身,以待天时……’”
“九州岛……肥前……宗像氏……”朱然闻言,抚须沉吟道,“倭岛列国纷争,诸侯林立,情报琐碎,然确有宗像此族,控扼海道。看来卫温狡兔三窟,早已为自己留好了退路,连落脚点都谋划清楚了。”
“倭岛……”黄权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投向悬挂于壁的那幅正在不断扩展完善的东海海图,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苍鹰,“疥癣之疾,丧家之犬,竟欲遁入蛮夷之域,以求苟延残喘,可笑,更可诛!若使其与倭人勾结,习我技艺,窥我虚实,他日必成边患!”
至此,卫温逃亡倭岛(日本)的线索已基本确凿。黄权不再犹豫,即刻下令:“周主簿!”
“属下在!”一直候命的周平立刻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