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汉元通宝(2 / 2)

经此一事,新钱在京畿地区的信用迅速建立。郑浑、崔钧、李撰等国学弟子的身影,也开始频繁出现在市井之间,他们以所学知识,耐心解答百姓疑问,平息疑虑,成为了新政策有力的宣传者和执行者。

***

货币之革初启,农本大计亦同步推进。

荆州,南郡江陵城外。一片刚刚划分完毕的无主田地上,红旗招展。数百名原东吴降卒,身着新发的汉军号服,神情激动又忐忑地排列整齐。他们面前,是刚刚委派到此的荆州农曹掾吏,以及几名来自格物院的弟子。

农曹掾展开绢帛文书,高声宣读:“陛下仁德,念尔等原为东吴郡兵,亦是我华夏子民,特旨:凡愿归化者,授此荆南无主之田,每丁五十亩!免赋三年!三年后,按大汉田制纳粮!”

降卒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原是地位低下的郡兵,战后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何曾想过能拥有自己的土地?短暂的寂静后,是震天动地的欢呼与叩谢皇恩之声。

接着,格物院弟子推出一台造型奇特的器械,引得众人围观。那器械以木材为主,配有齿轮、曲柄和一连串带有刮板的水斗。

“此乃格物院墨衡博士据丞相(诸葛亮)早年所绘草图改进之水车,名曰‘武侯渠车’。”一名弟子自豪地介绍,“置于渠边,以水流之力驱动,可自行提水灌溉高地,省人力十之七八!”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只见渠水冲刷叶轮,齿轮转动,带动龙骨水斗链缓缓上升,将渠水源源不断提入高处的沟渠,流向远处的旱田。降卒和本地农户们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狂喜——若有此神器,灌溉难题迎刃而解,丰收可期!

“陛下有旨,此类水利器械,由朝廷督造,优先用于都江堰、荆州灌区等大型水利工程,各乡里亦可按需申请租用,只收微薄维护费用!”格物院弟子宣布。

希望,如同渠中清水,流淌进这些刚刚获得土地的士卒和周边农户的心田。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学习使用和维护这“武侯渠车”,规划着自家的田亩。遥远的皇恩,通过具体的土地和实在的器械,化作了他们脸上真切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江东建业旧地,另一项艰苦的工作也在进行。原黄权麾下的文书小吏周平,因做事细致、精通文书,被破格提拔,调入新成立的“江东转运使司”,参与清点东吴旧有田亩册籍的工作。

这项工作异常繁琐,且阻力重重。东吴旧官僚系统盘根错节,许多豪强大户隐匿田产、人口,甚至伪造册籍。周平与同僚们埋首于浩如烟海的竹简木牍之中,日夜核对,常常为了一个数字、一个名字的真伪,就要奔波乡里,实地查勘。

这一日,周平带人查到吴郡一顾姓大族头上。该族上报田亩数额与旧册记录及周边地形明显不符。族中一位管事态度傲慢,言语推诿,暗示背后有朝中大佬撑腰。

“周书吏,做事何必如此认真?些许田亩误差,在所难免。不如行个方便,日后也好相见。”管事偷偷塞过一包金银。

周平面色一正,推开金银,厉声道:“陛下明诏,清丈田亩,乃为国理财,亦为抑制兼并,均平负担!尔等隐匿田产,已是触犯律法!如今还敢行贿朝廷命官?来人!记录在案!将此间情形,详细呈报上官!”

那管事没料到这小小书吏如此强硬,顿时脸色煞白。周平心中亦有些打鼓,他知道此举必得罪人,但想起离京前陛下的嘱托和丞相的勉励,以及此事关乎新政成败,腰杆又挺直了起来。他知道,唯有将根基厘清,未来的“抑兼并”之策才能有的放矢。

***

工商振兴之策,亦在南北同步铺开。

北疆,襄阳。庞大的弩坊内炉火不熄,汗味、铁锈味、桐油味混杂在一起。数百匠户在格物院弟子的指导下,正在批量生产一种新式的“连山弩”。此弩乃诸葛亮连弩的改进型,重量减轻,射速和可靠性却有所提升,更适于戍堡防御。

“校准望山!注意弩机契合度!”一名年轻的格物院弟子大声指导着,他脸上沾着油污,眼神却异常专注,“陛下要求,今年需产出三千具,配备北疆戍堡,一具也不能少!此乃保境安民之利器!”

南疆,番禺(广州)。海风咸湿,码头上停泊着数艘来自南洋的商船,皮肤黝黑的船员们正忙碌地卸下香料、象牙、珍珠等物产。新设立的“市舶司”衙门前,车水马龙。来自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在此装船,运往海外。

市舶使是一位精干的中年官员,他身边跟着一位神情略显复杂、但努力保持恭谨的年轻人——士廞,原东吴交趾豪族士徽的次子。士家盘踞交州多年,与海商关系千丝万缕。刘禅采纳建议,让士廞协理市舶司,正是为了借助其家世背景,尽快理顺海贸关系,同时也有羁縻、考察之意。

“士廞兄,你看这批暹罗来的沉香,成色如何?该定何等级抽解?”市舶使故意考较问道。

士廞收敛心神,上前仔细察看,又嗅了嗅,沉吟道:“大人,此香木纹清晰,油脂丰厚,香气醇正,当属上品。依《市舶抽解则例》,应抽十税二。”

“嗯,不错。”市舶使点头,“日后与南海诸国商贾打交道,还需你多费心。陛下有旨,海贸之利,当取之有道,既充盈国库,亦需示天朝怀柔远人之意。”

士廞躬身应诺,望着眼前繁忙的港口和异域风情的船只,心中百感交集。家国已变,他这位曾经的“二世祖”,如今却成了新朝管理海贸的一员,前途未卜,却也隐约看到了一条不同于父辈的新路。

***

未央宫,深夜。

刘禅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中摩挲着一枚崭新的“肇元通宝”。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案头堆积着来自各地的奏报:京畿新钱推行顺利,物价渐稳;荆州授田降卒感恩戴德,已开始垦荒;江东清丈田亩遭遇阻力,但周平等吏员勉力推进;襄阳弩坊产量如期;番禺市舶司已抽得第一笔税款……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但他深知,经济之革,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新钱的信用需时间巩固,豪强的反弹可能会更猛烈,水利工程的成效需待年月,海贸的管理更是千头万绪。

“陛下,夜深了。”侍中董允悄步上前,低声提醒。

刘禅转过身,将手中的通宝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董允,你说,这小小一枚钱币,能承载起一个盛世吗?”

董允微微一怔,旋即恭敬答道:“臣愚见,钱币虽小,然规制统一,信用确立,则市井流通,百业得兴。陛下与丞相所谋,乃是为盛世打下铁基铜柱。”

刘禅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仿佛看到了荆州田埂上喜悦的降卒,看到了襄阳弩坊中飞溅的火星,看到了番禺港外浩瀚的南海。

“铁基铜柱……说得不错。但大厦之成,终需一砖一瓦,胼手胝足。”他轻声自语,“传旨,嘉奖格物院铸币坊、荆州农曹、襄阳弩坊有功人员。另,着尚书台议一议,那些在清丈田亩中敢于任事、抵制豪强的小吏,如周平之辈,当如何褒奖提拔。”

“诺!”

殿外,春风拂过廊下的铜铃,发出细微清鸣,似在回应着未央宫深处的决策,也似在预告着一个不同以往的时代,正随着这名为“肇元通宝”的新钱,流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