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十一至二十舰,目标敌右翼及中段——放!”句扶的命令冷酷如铁,没有丝毫停顿!
第二轮五十支雷火箭再次腾空!这一次,目标覆盖了靶船群的右翼和中段!更加猛烈的爆炸火光在江心次第绽放!一艘靶船被三支火箭同时命中水线,巨大的爆炸直接撕开了船腹,江水疯狂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另一艘则被引燃了风帆和桅杆,化作一根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照亮了浑浊的江水和士兵们惊骇的脸!
“强弩手——自由攒射!压制残敌!引火手,准备火油罐!”句扶的声音穿透爆炸的轰鸣。
船舱射击孔内,早已憋足了劲的强弩手们瞬间扣动扳机!嗡——!密集的弩弦震鸣汇成一片死亡的蜂鸣!数千支精钢弩矢如同钢铁暴雨,泼向那些在烈火中挣扎、尚未完全沉没或试图砍断铁索逃逸的靶船!惨叫声、落水声、木头爆裂声不绝于耳!
“霹雳”号上,张骏在老弩手的吼声中,机械而精准地瞄准、上弦、发射!一支支弩矢从他手中射出,汇入那片毁灭的铁雨。他看到一支弩箭贯穿了对面一艘靶船上慌乱奔跑的草人(模拟敌军)胸膛,看到燃烧的碎片溅落江中,激起大片白气。没有真实的血肉横飞,但那烈焰焚江、樯橹灰飞的恐怖景象,已深深烙印在他年轻的脑海中,让他浑身血液冰凉又滚烫。
“中军旗舰,随我抵近!火油罐——投!”句扶的旗舰如同离弦之箭,竟带着其余九艘中军火弩舰,悍然冲向那片燃烧的死亡水域,直逼已被炸得七零八落、仅剩核心几艘还在挣扎的靶船群!
距离迅速拉近至百步!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舰上臂力最强的掷弹手们,在盾牌掩护下,奋力将一个个密封的陶罐掷出!陶罐划着抛物线,砸在靶船甲板或侧舷,砰然碎裂,内里粘稠的黑褐色火油(混合了石脂、猛火油)四处流淌飞溅!
“火箭——覆盖!”句扶一声厉喝!
早已准备好的引火手,立刻将点燃的火箭射向那些流淌着火油的区域!一点即燃!轰——!更加猛烈、更加粘稠的火焰如同地狱的魔爪,瞬间攀附上靶船的每一寸木头!火油燃烧的黑烟带着刺鼻的恶臭,形成一道连接江天的恐怖烟柱!最后几艘相连的靶船彻底变成了漂浮的火葬堆,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最后的呻吟,最终缓缓沉入冰冷的江水,只留下大片燃烧的油污和漂浮的焦黑碎木。
江风卷过,带着浓烈的焦糊与硝烟气息。喧嚣的战场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三十艘火弩舰静静地泊在江面上,黑色的船体在余烬未熄的火光映照下,如同来自幽冥的巨兽。江面上漂浮着狼藉的碎片和袅袅青烟,再无半点靶船的踪迹。
“镇涛”号上,黄权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身旁,几名随军观礼的江东客商(实为东吴细作),早已面无人色,双腿战栗,几乎站立不稳。其中一人更是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濡湿。眼前这毁天灭地的一幕,远超他们最恐怖的想象!蜀汉水师…竟已强横如斯!
“收队!”黄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淡无波,“各舰清点损耗,救治伤员(演习中亦有流矢、飞溅碎片导致轻伤),返航江州大营。今日演武所见所闻,尔等——”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的江东客商,“可据实回报尔主。望其…好自为之!”
秭归,磐石棱堡,疑兵慑心。
当江面上的烈焰浓烟渐散,上游秭归隘口的山风,却愈发凛冽刺骨。此地扼守三峡西陵峡口,背靠巫山,俯瞰大江,乃入蜀咽喉,兵家必争。昔年刘备夷陵败退,于此险地得陆逊追兵止步。如今,这片饱经战火洗礼的山川,矗立起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壁垒。
征南将军向宠,一身戎装,外罩挡风的玄色大氅,肃立于秭归新城最高处一座棱堡的了望台上。寒风卷动大氅,猎猎作响。他目光沉静,俯瞰着脚下这片由工部将作大匠马钧亲自设计督造、耗费无数钱粮民力的庞大防御体系。
依山势而建的城墙不再是传统的直线,而是呈现出尖锐的棱角,如同巨大的犬牙交错。城墙由巨大的条石与烧制的青砖混合砌筑,关键部位甚至内嵌了铁条加固。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突出城墙的棱形堡垒(马面),堡垒上开有数层密密麻麻的射击孔,如同蜂巢。城墙前方,是深阔的壕沟,沟底密布削尖的木桩。壕沟之外,山坡被刻意削成陡峭的斜面,遍布鹿砦、陷坑。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面向长江方向的山坡开阔地上,星罗棋布着数十座营寨!旌旗招展,刁斗森严,炊烟袅袅,俨然驻扎着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营寨布局严谨,辕门、箭楼、巡哨一应俱全,甚至能看到“魏”、“姜”、“王”等大将旗号在风中飘扬。然而,唯有向宠和他麾下的核心将领知晓,这连绵数里、气势恢宏的营盘,十之七八皆是“疑兵”!其内营房多为空置,或仅以草人充数,旌旗亦多虚设。真正的主力,早已化整为零,依托后方坚固的棱堡群和预设的雷火弩阵地,隐于山峦叠嶂之间。
“将军,第三批‘新兵’已至,正在山下校场整编。”参军赵朔(廉访司出身)快步登上了望台,递上一份名册,声音中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他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新疤,是前几日带领小队巡哨时,遭遇小股吴军斥候,激战所留。那一战,他以寡敌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新配发的精钢手弩,毙敌三人,己方仅轻伤一人,初露锋芒。
向宠接过名册,目光扫过那些大多由蜀中新募青壮(其中不乏工匠、识字者)组成的“补充营”,微微颔首:“按计划,打散编入各堡守备队及雷火弩操作队。由老兵带着,熟悉号令、器械、地形。告诉各堡都尉,操练从严,但伙食衣甲务必保障!这些娃娃,是咱们未来的筋骨!”
“末将领命!”赵朔肃然应道。他顺着向宠的目光,望向那些真假难辨的营寨,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将军此计甚妙!吴军细作远观,必以为我秭归屯驻重兵,不敢轻动。”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马公这棱堡,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向宠指向下方一座棱堡,“走,随我去‘鹰喙堡’看看雷火弩操演。”
鹰喙堡,因其突出山崖、形如鹰嘴而得名。堡内通道狭窄曲折,仅容两人并行。赵朔紧跟着向宠,穿过厚重的铁皮木门,步入堡垒核心。一股混合着桐油、铁锈、汗味和硝石的气息扑面而来。堡内光线昏暗,唯有射击孔透入的天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数十名军士正在紧张忙碌,擦拭保养着堡垒的核心杀器——八架固定在厚重石基座上的“雷火弩”。
此弩形制远大于单兵神臂弩,弩臂以多层浸油桑木叠压而成,粗如儿臂,需两名力士合力转动绞盘方能上弦。弩臂前方架设的,赫然是一支支粗如短矛、头部包裹着铁皮圆筒的特制巨箭!箭杆上缠绕着细密的引线。
“目标——江心礁石群!距离五百步!一号至四号弩,装填‘惊雷’破甲箭!五号至八号弩,装填‘火鸦’燃烧箭!试射三发!”负责此堡的都尉厉声下令。
力士们喊着号子,奋力转动绞盘,粗大的弓弦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被缓缓拉开,卡入机括。装填手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巨箭放入箭槽,引火手则手持特制的火折,守候在旁。
“放!”
砰!砰砰砰——!
八具雷火弩同时激发!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石基座都微微震颤!八支巨箭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撕裂空气,直扑数里外江心那片嶙峋的礁石!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火光与浓烟瞬间将几块巨大的礁石吞没!破甲箭(“惊雷”)的爆炸威力惊人,坚硬的礁石被炸得碎石纷飞,烟尘弥漫!燃烧箭(“火鸦”)则在礁石表面猛烈燃烧,粘稠的火焰附着其上,经久不息,将那片水域映照得一片通红!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毁灭性的威力,依旧让初次见识的赵朔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堡内军士却早已习惯,只是默默开始清理弩臂,准备下一次装填。
“看清楚了吗?”向宠的声音在爆炸的余音中响起,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此乃守城之矛!任他千军万马,若敢来犯,这秭归群山,便是其葬身之地!吴人若想试探…”他目光转向东南方,仿佛穿透了群山,看到了对岸隐约的吴军哨所,“那便让他们,用血来领教我大汉的锋芒!”
几乎在雷火弩轰鸣的同时,秭归东南方,长江对岸一处临江的吴军前沿哨所“望蜀亭”内。几名吴军斥候正惊恐地望向对岸升腾的烟柱和隐隐传来的闷雷般声响。领头的老斥候面色煞白,手中盛水的陶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又…又开始了!蜀人的妖法!”一个年轻斥候声音发颤,“这都第几次了?那火光…那声响…比打雷还吓人!隔着这么远,地面都在抖!”
“闭嘴!”老斥候强自镇定,但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他拿起简陋的竹制“望远镜”(单筒),极力望向对岸。那连绵的营寨、林立的旌旗、特别是秭归城头新起的、布满尖角的古怪堡垒(棱堡)…都笼罩在一层神秘而恐怖的光晕中。蜀人到底在那里藏了多少兵?藏了多少这种能发出雷霆之威的可怕武器?他想起前几日上游江面那场映红半边天的“大火”和同僚带回的只言片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快…快禀报朱然将军和陆逊都督!”老斥候嘶声道,“蜀人…蜀人秭归,已成龙潭虎穴!万不可轻犯!”他匆匆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塞入信鸽脚上的竹管。白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带着对岸惊雷的余悸和深深的恐惧,仓惶地飞向遥远的江东大营。
江风呜咽,卷过秭归险峻的山峦,吹动着“鹰喙堡”上冰冷的汉旗,也吹拂着向宠坚毅的面庞。棱堡的阴影下,新兵们在老卒的呵斥声中,笨拙却认真地操练着旗语与号令。赵朔按着腰间的刀,望向东南的目光,充满了初经淬炼的锐利与沉静。而在他们身后,那座庞大的、真假交织的秭归大营,依旧旌旗猎猎,炊烟袅袅,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东线的惊雷,已非天威,而是人铸。这雷霆之威与暗香之饵,正沿着长江水道,滚滚东去,直叩建业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