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记。”
他本想说“我能当面向您汇报吗?”,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急切的请求,都只会暴露自己的窘迫。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顺着听筒,钻进林远的耳朵里。
许久,吴启明那略显低沉和疲惫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小林啊,我在省里开会,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去了。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林远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凉了半截。
他听出了那声音里的疏离。
那是一种刻意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他没有再提孟彦和孙大炮被带走的事,他知道,再提已无任何意义。
他只是顿了几秒钟,用一种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吴书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市纪委的动作比较大,我们县里的一些同志,思想上有些波动,导致一些重点项目的推进开始滞后了。”
他把一场致命的“政治绞杀”,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一次普通的“工作影响”。
这是他作为下属,留给曾经的恩主最后的一丝体面。
然而,吴启明似乎并没有领这个情。
“纪委有他们自己的工作系统和机制,独立办案,不受地方干预。具体的办案细节,我也不清楚。”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
但传达的意思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林远所有的求助,都给冷冷地挡了回来。
林远明白了。
他这一刻彻底明白了,但有了今天方雅一番推心置腹的提醒作为铺垫,他却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吴启明这不是“不想管”,也不是“不能管”,而是旗帜鲜明地在“划清界限”。
官场之上,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想起当初萧家势大,萧文嵩还在省里坐镇时,眼前的这位吴书记,是如何对自己青睐有加,如何力排众议,将自己推上副市长的位置。
那时候的他,是萧家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吴启明手里最好用的一张牌。
可如今呢?
萧文嵩病倒,萧若冰远走东瀛。
整个萧家,早已是日薄西山,树倒猢狲散。
吴启明这位曾经的“萧家嫡系”,想要在江州这片早已被秦峰渗透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上继续生存下去,改换门庭几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林远甚至可以断定,当初吴启明之所以没能拦住秦峰的推荐,让赵立春坐上市纪委副书记的宝座,恐怕不是“拦不住”,而是“不想拦”,甚至是在向秦峰,递交自己的“投名状”。
而自己这个曾经的“功臣”,如今却成了他洗白自己,撇清关系必须抛弃的“负资产”。
人心凉薄至此。
林远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他想起了方雅学姐的提醒,想起了柳眉昨夜那凝重的眼神。
原来,她们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只有自己,还傻傻地对这位曾经的“伯乐”,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吴书记,”林远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您对我们青川县后续的工作,能否再给几点指导意见?”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下属”的身份,向这位“领导”请示。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林远甚至能听到自己那颗慢慢变冷的心,发出的“咚咚”声。
“小林啊,”吴启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无奈。
“我是一直看好你的,这你知道得到。你有冲劲,有担当,工作做得很好,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
那个“但是”,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远的心上。
“有时候,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要记住,物极必反。”
林远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锋芒太盛?
当初,是谁在常委会上力排众议,对自己说:“小林,你放手去干!不要有任何顾忌!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物极必反?
当初,又是谁在自己陷入舆论漩涡时,拍着桌子对自己说:“对付那些魑魅魍魉,就得用雷霆手段!就是要让他们怕!让他们疼!”
原来,所有的支持,所有的鼓励,都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政治筹码。
原来,所有的“推心置腹”,都抵不过一句冰冷的“划清界限”。
茶,终究是凉了。
“谢谢书记的认可和教诲。”林远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远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因为他知道,这不叫背叛,这叫“选择”。
吴启明,做出了一个最符合他自身利益的“选择”。
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深入骨髓的悲哀。
为自己,也为那些依旧对这片土地,抱有理想和热血的人。
林远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
他发动座驾,车窗外江州市的繁华街景,飞速地向后掠去。
车子不知不觉间,已经驶入了市中心。
林远看着那些高楼大厦,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群,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想起了萧若冰。
那个将他带入这个权力漩涡,却又最终选择离他而去的女人。
自上次在医院,她如天神下凡般出现,救了自己一命后,两人便再无交集。
一晃快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