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哪里是在看材料?
张强刚才那番口头汇报,虽然不长,但早已将整个案情介绍得简明扼要,清清楚楚。
他只是不敢说话,也不想说话。
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掉进林远为他精心准备的语言陷阱里。
他现在甚至在怀疑,林远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故意等他带着督导组自投罗网。
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身旁的刘中徽,投去了命令般的目光。
刘中徽被李玉亮那充满了压迫感的眼神,看得是头皮发麻,心中早已将李玉亮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老子就知道!
每次一遇到这种最棘手,最难啃的骨头,你个老王八蛋,就把老子推出来当炮灰。
他心中虽然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经过了长达十几秒,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之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李书记,林县长,”他的声音干涩而又充满了官腔,“我觉得目前这个情况非常的复杂。从我们刚刚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孤立的案件了。”
“张彪的离奇死亡,张红龙的被谋杀抛尸,还有之前那场针对我们办案干警的,性质恶劣的交通肇事……我认为,这些案子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所以我个人建议,可以考虑将眼下的这几个案子并案处理。”
他说完,便立刻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他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响应了林远的“请示”,又给出了一个看似专业,实则毫无营养的“指导意见”,成功地将皮球又给踢了回去。
果然,李玉亮听完,那张本已僵硬的脸上,也立刻露出了一丝轻松。
他装模作样地抬起头,将手里的材料,“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嗯,中徽同志这个提议不错。很有大局观。”他看着林远和张强,依然端着领导的架子,问道,“林远同志,张强同志,你们觉得呢?”
林远和张强对视一眼,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强更是往前一步,说道:
“李书记,各位领导,并案处理这个大方向,绝对是正确的!我们县公安局,已经开始着手这么办了。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为难和恳求的表情。
“只是,我们毕竟是基层的办案单位,力量有限,手段也单一。后续的具体行动计划,比如,从哪个方向入手?先查谁?后查谁?这些……这些,我们心里实在是没底啊。还是希望,咱们督导组的领导,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给我们一个更具体的指导。”
张强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充满了对上级领导的依赖和信任。
但听在李玉亮和刘中徽的耳朵里,却格外的刺耳,让他们难受得差点没当场吐血。
这他妈的,哪里是在请示?
这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将军。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们当然知道要并案处理,这还用你们教?这是最基本的操作!
可是,你们督导组,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这些事吗?
现在案子都已经定性了,你们怎么还不给出具体的行动意见?是在怕什么?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虽然李玉亮知道,这是在将他的军,但他也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张强说的,合情合理,态度谦卑,你根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只能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身旁那个早已是冷汗直流的刘中徽。
刘中徽此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老公安,在市局干了半辈子。
过来之前,他对青川这些烂人烂事,其实早就知晓大概。
钱大发、钱大军、张红龙、张彪……这些名字,在他那里,早就挂了号。
他本不想掺和到这潭浑水里来。
但奈何,他屁股底下这个副局长的位置,就是靠着李玉亮才坐上来的。
这是官场上的潜规则,要么不站队,一辈子埋头苦干,永无出头之日;
要么,就得狠下心来,选择一个山头。这拜的山头要是个明事理、有原则的老板还好说。
若这山头是李玉亮之流,那就只能为虎作伥,昧着良心换仕途升迁。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站队,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今天,他选择退缩,那他立刻就会被李玉亮这个心胸狭隘的“主子”,给一脚踢出局。
到时候,他不仅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更不可能再有别的山头,愿意接纳他这个“三姓家奴”。
毕竟关键的领导岗位就那么几个,都还找不到门路呢。
他刘中徽算个什么东西?
唉,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后悔不他娘的也是晚了。
他死死地坐在那,憋了两分钟,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书记,林县长。我认为,这件案子,性质极其恶劣,案情极其复杂。我们现在在这里纸上谈兵,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们市局,负责刑侦工作的孙小伟同志,是咱们江州乃至整个江南省,都赫赫有名的刑侦专家!他虽然年轻,但经验丰富,屡破大案!我认为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他请回来!好好地咨询一下他的专业意见!”
“可否请他回来,参与到我们接下来的讨论中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