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得磕磕巴巴,声音都在抖。
然而,王昊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听到这个问题,眼睛一下就亮了!
问得好!这个问题,简直是问到了灵魂深处!完美地概括了我王昊前半生……啊不,前半学期的光辉历程!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他的个人故事会正式开演。
“要说这个转变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王昊仿佛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发表就职演说,“想当初,我王昊,那也是一个单纯的少年。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点江山:“直到,我遇到了我们班的杨老师!他,就像一道光,划破了我人生的黑暗!他让我明白,钱,只能买来德国的生产线,但买不来对未来的洞察力!知识,远见,这才是真正无价的财富!”
陈静呆呆地听着,手里的笔悬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记起。
王昊的“演说”还在继续,他从杨老师的第一次“预言”讲起,讲到自己在工地的“卧薪尝胆”,再讲到自己如何用一份报告“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家族企业于危难之际”。
整个过程,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深藏不露、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的商业奇才。故事被他讲得是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听得周围几个还没走开的男生都围了过来一脸的崇拜。
陈静感觉自己快要被王昊的唾沫星子淹没了。她手里的采访提纲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多余和苍白。她准备的所有问题一个都插不进去。
她只能放弃思考,像个速记员一样,拼命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王昊口中的关键词。她的手腕很快就感到了酸痛,但王昊的演说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爸当时就把那份报告摔在桌上!你知道吗?当着全公司董事的面!他说我懂个屁!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但我没有放弃,因为我知道,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后来,还是我们公司那个技术总工老学究了,他站了出来!他说,‘董事长,我觉得,我们可能都小看了王昊少爷!’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揭穿了皇帝新衣的小孩!”
陈静埋着头,笔尖在纸上飞舞,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只能机械地记录着。
不知过了多久,王昊终于讲得口干舌燥,他停下来“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
教室里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陈静也趁机停下笔,甩了甩自己已经快要抽筋的手腕。她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竟然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三页纸。
就在这时,王昊满足地打了个嗝,看着一直埋头苦记的陈静,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
陈静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王昊。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昊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他发现,眼前这个安静的女孩,虽然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却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你所有的浮夸和表演。他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在这双清澈的眼睛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他干咳了两声,想找回点场子:“咳,那什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随便问!”
陈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刚刚记录的笔记上。在那些杂乱的关键词中她捕捉到了一个点。
她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不在提纲上的问题。
“你说,当你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摔掉你的报告时,你的心都碎了。”
“……对啊,咋了?”王昊一愣。
“我想知道,”陈静抬起眼直视着王昊的眼睛,“那一刻,你心里想的,真的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吗?还是说……你其实也害怕了?害怕自己真的错了,害怕让父亲失望,更害怕……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个问题瞬间剖开了王昊用吹牛和炫耀包裹起来的坚硬外壳,直抵他内心最柔软、最真实的地方。
王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反驳,但看着陈静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教室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这一次,安静的是王昊。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才缓缓地说道:
“你……说得对。”
“我当时,确实怕了。怕得要死。”
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怕我爸觉得我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怕我自己折腾了半天,真的只是个笑话……”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富二代,他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迷茫少年。
陈静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笔再次开始记录。
但这一次,她记录的,不再是浮夸的故事,而是一个少年最真实的成长心声。
她忽然明白了杨老师的用意。也明白了,原来做一个优秀的采访者,最重要的不是问出多高深的问题。
而是,学会倾听。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字,王昊的故事也讲完了。
“谢了。”他说。
“不客气。”陈静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她收起笔记本,站起身,对着王昊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