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大会在郗超一番权衡利弊、老谋深算的方略中暂告段落。桓温最终采纳了其“外示进取,内修战备”的稳健策略,诸将虽心思各异,却也无从反驳,各自领命而去,帐中只余下袅袅硝烟般的争执余味与沉重的压力。
陆昶随着其他书记官一同退出大帐,秋夜寒气扑面而来,让他因长时间精神紧绷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他并未立刻返回值房,而是独自踱至校场僻静处,望着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姑孰山峦轮廓,心中却如江水般翻腾不息。
郗超之策,自是老成谋国,四平八稳,最大限度地规避了风险,也试图挽回政治上的失分。但陆昶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那是一种更主动、更具冲击力、能更快扭转当前被动局面的东西。
姚襄骤然而反,势如疯虎,不仅攻城略地,更在肆意践踏桓温乃至整个东晋朝廷的威望。若仅仅采取守势,即便最终能稳住阵脚,期间江北生灵涂炭、人心离散的损失亦将难以估量。而且,拖延日久,建康那些反对北伐的声音只会更加喧嚣,桓温承受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先声夺人,后发制人……”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中光芒渐亮。
是了!西府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周全却缓慢的防御计划,而是一个能迅速打出气势、震慑敌人、鼓舞己方、且能向朝廷和天下彰显决心的行动!必须在姚襄气焰最嚣张、外界观望情绪最浓厚的时候,以雷霆之势,予以当头棒喝!
但这“雷霆之势”从何而来?直接发兵攻打洛阳自然不智。那么,何处是可以快速打击、又能产生巨大影响的目标?
陆昶猛地转身,快步走回值房。他甚至顾不上与仍在忙碌的李效等人打招呼,径直扑到自己的案前,一把推开那些尚未处理完的寻常文书,将那张标注着姚襄叛军最新动向的江北舆图在灯下完全铺开。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地图上急速扫视,掠过洛阳,掠过那些被红色覆盖的区域,最终,死死盯在了淮水与汝水交汇的一片区域——那里是姚襄叛军向前线转运粮草物资的重要枢纽,也是其连接新占区与老巢的关键节点之一。据最新情报,姚襄麾下大将姚益生正督运大批粮秣于此,守备兵力相对主力较为薄弱。
更重要的是,此地距离西府控制的前沿不算太远,且水系纵横,利于精兵快速隐蔽机动!
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奋笔疾书,不再拘泥于文书格式,只求将心中所想清晰表达。
写罢,他仔细看了一遍,稍作修改,便拿着这张墨迹未干的纸笺,起身走向郗超的签押房。
房外依旧戒备森严,但守卫的牙兵认得这位近来颇得郗参军看重的年轻参军,略一通报,便放他入内。
郗超并未安歇,依旧坐在灯下,对着地图凝神思索,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见陆昶进来,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那页显然刚写就的纸笺上。
“郗参军,”陆昶行礼,将纸笺呈上,“属下于军议之后,偶有所思,或有狂妄之处,然关乎破局,不敢隐瞒,恳请参军斧正。”
郗超接过纸笺,目光快速扫过。起初神色平淡,但随着阅读深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陆昶的建言极其简洁,核心只有两点:
一、**立即组织一支绝对精锐的敢死之师**(人数不必多,但须是百战锐卒,精通奔袭、火攻),由一员胆大心细的悍将率领,不惜代价,绕过敌军主力,**长途奔袭姚襄设在汝阴的粮草囤积地与转运枢纽**。目的非占领,而是彻底焚毁!以此重创姚襄军短期补给能力,打乱其部署,并向天下展示西府雷霆反击之决心。
二、**与此同时,立刻以桓温名义发布一道檄文**,不纠结于迁都之议的挫败,而是直斥姚襄背信弃义、祸乱中原之罪,宣告北伐之志绝不因逆贼猖獗而动摇,此番焚其粮草仅是开端,王师必将克复洛阳,肃清寰宇!檄文需言辞激烈,充满必胜信念,迅速传檄江北各州郡,以安定动摇之心,鼓舞抵抗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