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讲得很清楚,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你们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水平吗?”
“做一样的事拿一样的钱,我们做徒弟又不是跟他沈山河做,凭什么他拿师傅钱?”
罗师傅两个徒弟不依不饶。
“这——”
东家看了看沈山河又望向罗师傅,
“罗师傅,你说呢?”
“这是东家你的事情。”
罗师傅翘着二郎腿吸了口烟接着说,
“不过做什么样的事拿什么样的钱,这是天经地义的。”
“那……那……”
主家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即然罗师傅觉得我沈某人配不上师傅工钱,”
沈山河也有点脾气上来了,
“咱就按木匠行的规矩比一场,我输了,我老老实实拿学徒工的那一份,我若侥幸赢了,掌墨师傅的那一份分文不少的给我。敢不敢。”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转头望向罗师傅。
“师傅,比就比,毛都没长齐,你当我师傅他老人家一甲子的功夫是白练的?”
“就是,怕他不成。”
罗师傅的两个学徒愤愤不平,不过沈山河听出了他们心中满满的期待。一辈子难得一见的场面,想想就令人激动。
“年轻人还是别冲动,算了,就当是个玩笑。”
罗师傅装模作样道。
“算了可以,那这工钱怎么开?”
沈山河淡淡道。
“工钱怎么开,那是老板的事,老板说怎么开就怎么开。”
罗师傅微笑着望了望主家老板,老神在在的翘着二郎腿。
老板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十匠九难缠,木匠鬼不缠。”后悔当初不该留住沈山河,只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话。问题是这工钱怎么开?罗师傅这个掌墨大师是绝对得罪不得的,而这个外地木匠年纪轻轻的就敢出来讨生活,绝对也不是省油的灯,都是大爷,谁也得罪不起呀!
……
“还是比一场吧,别让老板为难,人家倾尽所有修了这屋,这一辈子的大事不能留了疙瘩在里头。”
沈山河给老板解围道。
“不管谁输谁赢,这事到此为止,不要为难老板。”
“既然苏师傅坚决要比那就来一场,放心,咱也是要脸面的人。”
罗师傅一锤定音。
“行,三局两胜,第一局你出题,第二局我出题,第三局抽签决定。”
沈山河也不拖泥带水。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今天为难了东家一场,那咱俩这第一场就是按规定的尺寸用同样的材料一人给老板做个小木凳,不许用榨,看谁做得标准紧实时间还少。”
罗师傅好一招借花献佛,一石二鸟。
小木凳的难度前文曾说过,斜孔角度的把握,很考经验考眼力,稍有偏差,就会松动。
题目出来了,老板只好给一人备好一间房,又按要求备好相同的两份木料。
沈山河让罗师傅先选了材料,随后也拿了材料进了屋。
屋内两人各自的工具都已备好,各自不慌不忙,驾轻就熟。
屋外就热闹多了,罗师傅的两个徒弟早把消息传了出去,一下子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都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可是从未见过的场面啊。不过都一致认为罗师傅会赢,没人看好沈山河。
很快,三、四个小时过去了,只听得“吱??”一声有门把手扭动了,回头望去只见罗师傅脸带笑容手拿一个崭新的小方凳走了出来。
“噢,师傅赢了……”
话音未落,另一边的门也哧溜开了,沈山河同样拿着小方凳走了出来。
大家赶紧挤到跟前,翻来覆去又摸又看,还座在上面使劲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是尺寸还是平滑度还是松紧度都分不了上下。
“那还是我师傅赢。”
一番计较之后罗师傅的小徒弟洋洋得意的说道,
“我师傅先出来,快了那么一点点。”
“对噢,罗师傅先出来。”
“是啊,姜还是老的辣,不过沈师傅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这水平。”
“对,对……”
“是吗?”
沈山河说话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师傅是先进的屋吧,不应该先出来吗?罗师傅,你说呢?”
……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那就,算平手好了。”
罗师傅脸沉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说道,
“现在该你出第二局的题了。”
“那好,我的第二题是削一根筷子长的细棍,形状不限,平驾在同样的两个凳子中间,棍子正中拴根绳子,绳子上系个篮子,然后往篮子里装沙子直到棍子被压断为止,然后称一下篮子,再称一下棍子看谁削出来的棍子轻,且谁削出来的棍子吊起的东西重就谁赢。如果棍子重吊得也重那就再削轻直到和对方一样再比谁吊的重。”
“哇……”
沈山河的题目一出来,立马炸开了锅。这题目不止是新奇,懂行的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只是要把棍子削匀,还要对木质进行深入的观察,木芯部位不行,有节的不行,甚至木纤维不直溜的都会差许多。
沈山河脸带笑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不言不语,他望了一下罗师傅那一脸沉思的样子,心里感觉自已这把赢定了,因为现场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那就是——形状。
很快两位师傅选好了材料再次进了房间。
“你们觉得这局谁赢?”
外面的讨论继续。
“我感觉罗师傅的情态不对劲啊,好像心里没底了。”
不像上一局一样,开始有人看好沈山河了。
“我师傅怎么会输?”
罗师傅徒弟的语气中也透露出了内心的动摇。
……
“咯吱,”这次时间不长,也就半个小时多点,随着房门打开,两人各自走了出来。
只见罗师傅手中的棍子筷子般粗细,油光水滑,两端稍细,中间略粗。沈山河看了一眼,长松了口气,这把稳了。不过也吓得够呛,还真是不能小看这些传统艺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抓住了关键,只是毕竟缺乏理论的支撑,在生活中得来的还得在生活中慢慢摸索。
而罗师傅一见到沈山河手里的棍子,脸色大变,啪的,手中棍子掉在了地上,长叹一口气:
“我输了。”
原来沈山河手里的与其说是根棍子,分明更像个枣核形的梭子,两头尖,中间鼓起。毕竟,沈山河是上过高中的人,学过力学知识,知道怎样去把力分散。虽然罗师傅也凭借着深厚的生活阅历意识到了这点,但他必竟想不通原理又没在生活中直观感受过,做不出正确的弧度来。
结果毫无悬念,而且重量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就是再赖皮的人都开不了口。
一胜一平,沈山河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罗师傅则面如死灭,蜷缩在椅子上,再没了半点往日的云淡风轻。
这可不是那点工钱的事,而是脸面,是大半辈子闯出来的声望。一瞬间,他感觉到别人看向他的目光就是一把把刀捅入心窝,尤其是徒弟那大失所望的眼神,更是锯子一样在他心头来回拉,痛到他浑身颤抖。
看着眼前如寒风扫过落叶般萧瑟的老人,沈山河沉默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同样的乡间匠人,是如何像蜗牛般卑微的扛着一个家踽踽前行。他想到自己高考落榜时的茫然无措,痛彻心扉……
“罗师傅,下一局我认输,咱们平手。”
沈山河走到罗师傅旁边,轻声说道。
“啥?”
罗师傅应声而起,双眼圆瞪,对着沈山河吼道,
“你觉得我输不起,看不起我。”
“不是,我刚刚削木棍时伤了手指。”
沈山河把刚才故意划破的手指举到罗师傅眼前。
“下一场就不比了,算我输。”
惊喜、疑惑、愧疚……罗师傅双眼紧紧盯着沈山河滴血的手指,脸上表情急骤变化着,最后,化做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当夜,罗师傅就带着徒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