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700在平流层划出一道银线,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如同被打散的记忆碎片。路栀闭目倚靠在真皮座椅上,降噪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段带着电流杂音的遗言:
「你是...唯一活着的适配体...找到靠山..」
脑神经突触在黑暗中疯狂放电,记忆碎片不断重组——EcU实验室刺目的无影灯下、EcU神经接口在她后颈发出冰冷的嗡鸣,隔壁床的孩子再也没能醒来。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
舷窗倒影中,秦轶正在审阅一份加密文件,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兰法集团」的logo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这个细节像一根针,刺进路栀的太阳穴。
——父亲是EcU国际标准制定者。
——并购对象恰是当年设备供应商。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碰撞,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图案。老杰克口中的靠山是秦轶,这是她唯一确定的一点。
秦轶的侧脸在晨光中如同冰雕,每一寸线条都写着生人勿近。领带结仍系得一丝不苟,仿佛连呼吸都遵循着某种精密算法。
「睡不着?」秦轶的拇指抚过她眼下青影,温度恰到好处——多一分是关切,少一分是疏离。
路栀倾身时,db5的机油味混着她身上的药香萦绕在两人之间。她的唇瓣擦过他的嘴角,这个角度能让秦轶看清她刻意放松的眼尾弧度。
「梦见db5的变速箱卡死了。」她将脸埋进他颈窝,舌尖尝到阿玛尼男士香水中调里的雪松气息。这个姿势能完美隐藏瞳孔的震颤。
舷窗倒影里,秦轶的手悬在她后背上方0.5厘米处,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实验品。这个认知让路栀后颈的疤痕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对秦轶的每一分怀疑,都在无声地瓦解着她亲手构筑的整个世界。那些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任,如今像褪色的壁画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真相。
她站在记忆的回廊里,看见过去的自己正将一块块名为「信任」的基石垒成高塔。每一块石料上都刻着:
「我信他。」
「我选他。」
「我愿将后背交予他。」
而现在,她握着怀疑的凿子,竟要亲手将这些铭文一一剜去。
路栀的脑海中蓦然浮现清玄真人的身影——那位总爱在道观后院晒太阳的小老头,此刻正捻着花白胡须,摇头晃脑地念叨:「持守本真如初,亦留三分明辨。」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洗得发白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倒是又着相了...」路栀忽地轻笑出声,这几日盘踞在眉间的阴翳,此刻竟如晨雾遇阳般渐渐消散。她摩挲着腕间那串清玄真人赠的桃木念珠,颗颗斑驳的纹路里仿佛还藏着老道当年的絮叨:「痴儿,执念最耗心神。」
窗外流云舒卷,恰似那年终南山巅,小老头用破蒲扇指着云海说的那句:「你看这云,聚散由风——人心若得此般自在,何处不是蓬莱?」
她忽然觉得胸腔里那块压了多日的寒冰,正化作春溪潺潺。原来最透彻的醒世恒言,从来都是那个总把道经唱成俚曲的小老头,用最朴拙的方式早早刻在了她骨子里。
天际线处,一架航班正划过流云。路栀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航迹云,忽然读懂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挣扎——
原来真正的道,不在执着的信与疑之间,而在看清一切后,依然敢再赌一次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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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首都机场
飞机落地时,正值烈日当空。秦轶刚走出舱门,就看见停机坪上那辆扎眼的粉色G63,以及车旁假笑挥手的商曼漫。
「下次……不要来接我。」语毕,带着路栀径直走向后座。
商曼漫的假笑僵在脸上。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嫌弃。
「我姥爷说了,要把秦轶哥哥安全接到大院~」她故意拖长音调,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安静坐在后排的路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秦轶突然说。
「为什么?你嫌我丢人?」商曼漫瞪大眼睛。
秦轶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车身:「你觉得开这车进中海合适吗?」
中海大院像一座沉睡的巨兽,在浓密的树荫掩映下更显肃穆庄严。五米高的青砖围墙被茂密的树冠半掩着,顶端架设的红外报警网在斑驳的树影间泛着冷光,无声地昭示着这片禁地的神圣不可侵犯。
院门前的景象令人肃然。身着笔挺军装的警卫如铜铸般挺立,腰间配枪的金属光泽若隐若现。他们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步伐都如同用尺子丈量过般精确。岗亭内的哨兵保持着高度戒备,搭在枪托上的手指微微弯曲,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巡逻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经过,军靴撞击地面的声响在静谧的院落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势。
院内的建筑方正冷硬,红砖灰瓦,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透着一股军旅特有的简朴刚毅。主楼前,两株百年银杏撑开巨伞般的树冠,金黄的扇形叶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国旗在茂密的枝叶间猎猎作响,道路两侧,整齐的悬铃木交织成绿色的穹顶,粗壮的树干上还留着战争年代的弹孔痕迹,像是镶嵌在树皮上的勋章。
整个大院笼罩在一种特殊的肃穆氛围中,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偶尔有黑色轿车驶过,发动机的低吼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路栀站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连自己的影子都变得拘谨。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历史的重量,每一块砖、每一棵树、每一缕风,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无声地讲述着那些铁与血铸就的传奇。
步行约二十分钟后,一栋古朴的二层小楼在梧桐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门楣上「铁血丹心」的鎏金匾额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落款处那位开国上将的亲笔题字苍劲有力。院前几株最茂盛的法国梧桐树下,停着那辆系着褪色红绸的东风猛士,车轮旁落满了梧桐絮。
一阵穿堂风掠过,屋檐下悬挂的56式冲锋枪刺刀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声响。路栀弯腰系鞋带时,发现一棵老槐树的树根处半埋着一枚迫击炮弹,虬结的树根温柔地包裹着这个战争遗物,在浓荫的庇护下静静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你先去副楼休息。」秦轶指向侧面的建筑,声音低沉而克制,「都安排妥当了。」
路栀微微颔首。直到秦轶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她才真切体会到这座大院令人窒息的肃穆氛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连空气都凝结着无形的威严。
暮色渐沉时,主楼前已整齐停满挂着白底红字军牌的黑色奥迪。路栀立在汉白玉台阶下,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月白色旗袍的滚边。她的长发被精心盘起,桃木精雕的栀子花发簪在晚霞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晕——这是秦轶特意安排的妆扮,连为她梳头的老师傅都是军区文工团退下来的老手艺人。此刻的路栀,就像个即将面圣的「草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忐忑。
「现在逃还来得及。」秦轶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的鼻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后门岗哨每三十分钟轮换一次,监控盲区在……」
路栀狠狠踩了他一脚:「闭嘴。」
厅堂内,戎装老者们围坐在太师椅旁。主位上的老太爷肩章将星闪耀,残缺的右手拄着一根用56式步枪枪管改制的手杖,左颊那道贯穿至下颌的伤疤在南疆战场的烽火中淬炼得愈发狰狞。路栀刚跨过门槛,满室的谈笑风生顿时戛然而止。
「这位就是万华项目的路工程师?」秦鸿儒的声音如黄钟大吕,震得窗棂微微颤动。
路栀从容施礼:「您老谬赞。一名小道,侥幸发现材料问题,工程师之名实在愧不敢当。」
满座白发将帅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面对他们这群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家伙,竟能如此气定神闲,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