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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半温情,一半刀光(2 / 2)

转身离开橡胶林,踩着半干的红土往竹楼走去,鞋底的土粒随着脚步簌簌掉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沉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清甜的芒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橡胶树脂味和心头的阴霾。

肖雅已经醒了,正坐在竹桌旁剥芒果。竹桌是用老竹拼接的,表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还留着深浅不一的使用痕迹。桌上摆着五个黄澄澄的芒果,个个个头饱满,像沉甸甸的小灯笼,表皮泛着细腻的光泽,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新鲜芒果特有的标志。这些芒果是昨天老佛爷让人送来的,用一个竹篮装着,还特意叮嘱“给肖雅补补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和善,却让我心里始终提着一根弦。

她剥芒果的动作格外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先用食指的指甲在芒果皮上划一道浅浅的弧形口子,力度控制得刚刚好,既不会划破果肉,又能轻松撕开外皮。然后顺着口子,用指尖一点点将芒果皮撕开,金黄饱满的果肉立刻露了出来,细密的汁水顺着果肉的纹路缓缓渗出,像一颗颗晶莹的小珍珠,很快就汇聚成细小的水流,顺着指尖滴落在竹桌上,留下一圈圈甜甜的水渍。她的指尖很快就沾满了黏稠的果肉黏液,像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泛着淡淡的光泽。

听见开门的声响,她立刻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只刚找到糖果的小松鼠,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嘴角飞快地扬起一个甜甜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格外可爱。她举起手里刚剥好的芒果肉,果肉饱满多汁,边缘还带着一丝果皮的翠绿,声音软乎乎的,像一样甜:“袈沙,你回来了!这芒果超甜的,你快尝尝,比上次在仰光集市买的还要甜,汁水也多!”说着,她就把芒果肉往我嘴边递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晨光透过竹窗的缝隙照在她脸上,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皮肤白皙细腻,还泛着一层健康的红晕。鼻尖上沾了一点小小的芒果果肉,她自己却没察觉,依旧笑得眉眼弯弯,那份纯粹的欢喜,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这间简陋的竹楼,也暂时驱散了我心底的阴霾与不安。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竹椅上坐下,竹椅的藤条随着动作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像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没等我伸手,肖雅已经把剥好的芒果肉递到了嘴边,我微微低头,张嘴咬住那片金黄的果肉。瞬间,甜腻的汁水像融化的蜂蜜般在舌尖爆开,顺着喉咙往下滑,混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果酸,清新又醇厚。这味道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像是这片被罪恶笼罩的红土上,唯一幸存的光亮,驱散了连日来的紧绷与阴霾。

“好吃。”我含着果肉笑出声,伸手从桌上拿起那块洗得发白的棉布巾——这是肖雅特意为我准备的,边角已经磨起了细细的绒毛。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尖触到她细腻的皮肤,带着芒果的甜香与体温,然后用棉布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果肉碎屑,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还有很多。”

肖雅被我擦得微微偏头,嘴角弯成了一道甜甜的弧线,眉眼弯弯的样子,像盛了整片夜空的星光,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那就多吃点。”她笑着说完,又拿起一个芒果,指尖在芒果皮上轻轻摩挲着,开始慢慢剥起来。她的动作依旧轻柔,指尖偶尔蹭到鼻尖,留下一点淡淡的黄,自己却浑然不觉。

“对了,丽丽姐刚才来啦。”她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像是分享什么开心的秘密,“她给我送了块红布,说要给宝宝做件小衣裳,婚礼那天穿,讨个好彩头。”说着,她抬起下巴,指了指床头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块红布正平铺在床头的竹席上,和搭喜棚用的是同一种料子,红得格外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透过竹窗的晨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泽。布料边缘整齐,显然是特意裁剪过的,摸起来想必是细腻顺滑的,可在我眼里,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看,是不是很好看?”肖雅放下手里的芒果,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拿起那块红布,指尖在布料上轻轻划过,眼神里满是憧憬,“我打算绣个小太阳在上面,就绣在胸口的位置,希望宝宝像太阳一样,暖暖的,以后也能活在阳光里,再也不用待在这种地方。”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指尖已经开始在布料上比划着小太阳的形状,眼里的光纯粹又明亮。

我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沉甸甸的。丽丽姐的心思,果然不简单。她对肖雅的好,从送衣裳到送红布,每一步都透着刻意的温柔,像用亲情和关怀做诱饵,一步步将我们引入她布下的局。可我不能让肖雅察觉到这份温柔背后的阴谋,不能打碎她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我压下心底的沉郁,声音放得格外柔缓,像春风拂过湖面:“好看,特别好看。”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满是真诚,“你绣什么都好看,咱们的宝宝穿什么都好看,只要是你做的,就是最好的。”

肖雅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把红布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床头,又回到桌边拿起芒果,继续剥了起来。晨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芒果的甜汁,像一颗小小的珍珠,透着不染尘埃的纯粹。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场婚礼结束后,我能真的带她逃离这里,让她和宝宝,真的能活在她期盼的阳光里。

肖雅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灿烂,像被阳光晒透的芒果,甜得能溢出汁来。她低下头,愈发认真地剥着芒果,指尖轻轻捏住芒果皮的边缘,一点点顺着纹路撕开,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果肉里的甜香。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摇篮曲,那调子是她从丽丽姐那里听来的,带着边境特有的慵懒节奏,声音软得像刚弹好的棉花,又像清晨凝结在树叶上的露水,轻轻落在空气里,泛起细碎的涟漪。

我侧头凝视着她的侧脸,晨光透过竹窗的细缝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温柔的油画。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根根分明,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细腻。她的指尖还留着昨天绣芒果花时被针扎出的小红点,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此刻正轻轻摩挲着芒果粗糙的表皮,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那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憧憬,像藏了一片星空,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我知道,她此刻一定又在想海边的小院子,想那两棵芒果树,想孩子出生后在沙滩上奔跑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猛地涌上我的心头,像吞了一把掺着沙砾的红土,又涩又硌,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我想起曾在煤油灯下对她许下的承诺,我说要带她去看澜沧江的蓝,去踩暖烘烘的沙滩,要给她一个没有阴谋和危险的家。可我不能告诉她,这个看似美好的承诺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藏着怎样的生死未卜,甚至可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牺牲。我只能死死咬着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在心里默默祈祷:婚礼那天,一切都能顺利。我要护着她,护着她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小家伙,也要帮肖阳找到他的妹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再陷入黑暗。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黏稠的红土里艰难跋涉,沉重而缓慢。太阳升起又落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秒都带着煎熬的质感。白天,杂工们顶着烈日忙碌着,喜棚的骨架一点点变得完整,鲜艳的红布被牢牢地绑在竹架上,红纸上的“囍”字一张接一张地贴满了竹楼的门窗和柱子。那“囍”字是用粗糙的红纸剪的,边缘有些毛糙,被风一吹,猎猎作响,像无数面小小的红旗在招展。红土上到处都弥漫着刻意营造的喜庆气息,杂工们偶尔的笑声、竹条碰撞的脆响、红布飘动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驱散不了空气里的压抑。

这喜庆就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轻轻一戳就会碎裂,底下裹着的是难以言说的苦涩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我和肖阳只能借着干活的机会,在人群的掩护下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传递一些简单却关键的信息——一个快速的挑眉,代表“有情况,注意戒备”;一个缓缓的低头,代表“暂时安全,继续观察”;一个隐蔽的握拳,代表“按原计划进行,切勿冲动”。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被我们巧妙地融入日常的忙碌中,比如在搬竹席时假装擦汗,在递工具时不经意地对视,生怕被周围的人察觉一丝破绽。

我们像两只警惕的猎豹,目光时刻扫视着雷朵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穿黑色夹克的是从曼谷来的军火贩子,左手虎口处有一道刀疤;戴宽边草帽的是毒贩的联络人,总爱用牙齿咬着烟蒂;还有那些看似普通的杂工,说不定就是老佛爷安插的眼线。我们像记录情报的机器,精准地记下保镖巡逻的每一个细节:阿坤和阿力每半个小时换一次班,换班时两人会在草棚门口简单交接,那三分钟的空档是整个防御的薄弱点;老陈每天中午都会趁厨房没人,偷偷从灶台底下摸出半瓶米酒,就着咸菜喝上几口,那段时间草棚附近几乎无人看守;丽丽姐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准时去橡胶林转一圈,她总是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水壶和毛巾,看似是去查看橡胶产量,实则会绕到橡胶林深处的隐蔽山洞,检查藏在那里的军火——我曾借着捡柴的机会远远瞥见,山洞门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掀开藤蔓就能看到木箱上印着的外文标识,那是军火的代号。

我们像拼图一样,将这些零碎的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在脑海里构建出雷朵集团完整的防御地图。每一个漏洞,每一个可利用的时机,都被我们反复推敲、演练。我们计算着从喜棚到那间小竹楼的最短路线,模拟着遇到巡逻保镖时的应对方案,甚至精确到每一步需要花费的时间。阳光一天天变得愈发炽烈,喜棚上的红布也愈发鲜艳,可我们的心却越来越沉,像被红土浸透的石头,只等着婚礼那天,奋力砸开那扇通往救赎的门。

丽丽姐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的竹楼,像一道固定的风景,带着刻意营造的温情。有时她会拎着两个刚从椰林摘来的新鲜椰子,翠绿的椰壳上还挂着湿润的椰丝,用砍刀在顶端劈出小口,插一根吸管递到肖雅手里,椰汁的清甜顺着吸管溢出,在空气里弥漫;有时会带来一块手工做的椰蓉糕,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细碎的椰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说是特意托仰光的朋友做的;更多时候,她只是坐在竹桌旁,拉着肖雅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摩挲着肖雅手背上细细的血管,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春雨落在干涸的红土上:“等婚礼办完,我就给你们在海边买套带小院子的房子,种上你最喜欢的芒果树和三角梅,让你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再也不用待在这满是红土和橡胶味的破地方了。”

肖雅总是听得眼睛发亮,脸上漾着满满的憧憬,嘴角弯成甜甜的弧度,把丽丽姐的话当成最真挚的祝福。她会下意识地摸一摸小腹,眼神里满是对海边生活的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阳光、沙滩和挂满果实的芒果树。可我站在一旁,却能清晰地察觉到丽丽姐眼神里的冰冷——那温柔的笑意只停留在嘴角,眼底深处像结了冰的湄公河,没有丝毫温度,那些娓娓道来的话语,不过是她精心排练过的台词,每一个字都带着算计,像一张温柔的网,正悄悄收紧。

这天午后,丽丽姐又像往常一样来访,手里端着一杯刚榨好的椰汁,杯子是粗陶做的,表面刻着简单的兰花纹样,椰汁泛着淡淡的乳白,上面飘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她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肖雅正在剥的芒果上,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你爸爸这次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的亏欠。你从小跟着我,他和你妈妈都没好好照顾过你。听说他在新加坡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资产多到数不清,我想着,婚礼之后,他怎么也该想着接你过去享享福,总不能让你一直待在这边境小城。”

肖雅剥芒果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芒果皮里,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像被乌云突然遮住的星光,一点点失去了光彩。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失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眼里漾开一圈圈淡淡的涟漪,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低下头,继续剥着芒果,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无所谓,尾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太忙了,生意上的事肯定离不开人。”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芒果肉的纹路,“况且我从小就没见过他,其实我心里也不想见他们。有丽丽姐你,还有袈沙,就够了,我已经很幸福了。”

丽丽姐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肖雅的头,手掌的温度带着一丝刻意的暖意,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傻孩子,终究是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次他能来,也是有心了,毕竟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做父亲的,怎么能缺席呢。”

她的话音刚落,我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像被红土堵住了喉咙。肖云海要来,这件事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整个计划都可能因为他的出现而被打乱。他是暗夜集团的一把手,在金三角的地下世界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和雷朵集团勾结多年,手里不仅握着庞大的军火走私网络,从曼谷到仰光的多条秘密通道都由他掌控,还藏着无数血腥的秘密——多少边境家庭因为他的军火和毒品家破人亡,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

可他这次既然来了,以他对肖雅的了解,会不会从我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破绽?我刻意模仿的边境口音,偶尔流露出的军人习惯,甚至是对肖雅的过度保护,都可能成为暴露身份的蛛丝马迹。更让我担心的是肖阳,他顶替的是肖云海的亲生儿子,虽然肖云海多年未见儿子,但血缘带来的直觉往往很敏锐,肖阳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态,甚至是对新加坡生活的陌生,都可能被肖云海看穿。

我强装镇定,伸手端起桌上的椰子水,杯子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我猛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试图压下心里的燥热。可那股紧张感却愈发清晰,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心上,越收越紧。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指尖微微颤抖,只能死死攥着杯子,掩饰住内心的慌乱,目光紧紧盯着丽丽姐脸上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可她依旧笑得温柔,眼底的深意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透分毫。

肖雅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得像一片被风吹落的芒果叶,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力。她的眼帘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黯淡的阴影,将眼底翻涌的失望与落寞牢牢藏起。指尖机械地捏住芒果皮,继续剥着,动作却比刚才迟缓了许多,力道也失了准头,指甲深深掐进金黄的果肉里,挤出甜甜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竹桌上,晕开一小片黏腻的痕迹,她却浑然未觉。

“不会的,他从来都不关心我。”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拂过红土的微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尾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我感觉他们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别有用心罢了。”说这话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像一颗被霜打过的芒果花,带着几分脆弱的倔强。她似乎想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进剥芒果的动作里,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波澜——那是对亲情的绝望,是对“家”这个词最隐秘的渴求,终究还是落了空。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疼,像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皮肉里,连呼吸都带着钝重的痛感。阳光透过竹窗落在她的侧脸上,却驱不散她周身的落寞,那落寞像一层薄薄的雾,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她看似拥有了一切:有我陪在身边,有丽丽姐日复一日的“照顾”,有对海边小院子的满心期待,可剥开这层看似圆满的外壳,她的内心却是一片荒芜——连一个真正关心她、毫无功利地为她开心的亲人都没有,连一个完整的家的轮廓,都未曾触摸过。

而我,站在她身边,明明是她最信任的人,却只能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她对幸福的幻想。我不能告诉她真相,不能戳破这层虚假的温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份残缺的“幸福”里沉溺,甚至要亲手将她推向那场藏着刀光剑影的婚礼。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红土,又涩又闷,我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借着那点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稳住脸上的平静,不让眼底的愧疚泄露半分。

婚礼前一天的晚上,墨色的夜幕像被人泼了浓墨,浓稠得化不开。我借着去芒果树下捡拾掉落芒果的由头,绕到了竹楼后侧的阴影里,肖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靠在最粗的那棵芒果树干上,树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将他的身形完全笼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

今晚的夜比往常要黑上数倍,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破旧的黑布,从天边一直铺到地平线,把月亮和星星都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里面,连一丝微光都不肯泄露。只有几颗格外倔强的星星,在云层的边缘挣扎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光芒,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根本照不亮脚下的红土,反而更衬得这片天地的死寂。

红土被整夜的夜露泡得又软又黏,踩上去时,发出“咕叽、咕叽”的闷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像从地底传来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沉甸甸的,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泥土顺着鞋底的纹路往上裹,黏在脚踝上,像有无数只细小的手在拉扯,走起来格外费力,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发出太大的动静。

“明天就是婚礼了。”肖阳的声音从树影里传来,带着点长时间缺水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粗糙而干涩。他往前挪了两步,借着那微弱的星光,我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焦虑和期待像快要烧开的水,在他的眸子里剧烈翻滚,几乎要溢出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我已经摸清了保镖巡逻的路线,阿坤和阿力每半个小时换一次班,换班的时候他们会在草棚门口交接,中间有整整五分钟的空档,足够我们绕到那间小竹楼去看看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递到我面前,“我还偷偷藏了这个,是从草棚的竹架上拆下来的,我用石头磨了整整一个下午,磨得尖尖的,应该能撬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那根细铁丝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冷光,尖端锋利,能清晰地看到被打磨过的痕迹。我接过铁丝,指尖能感觉到它的坚硬和冰凉,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我已经和杨杰联系过了。”我把铁丝还给肖阳,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稳稳地钉在空气里,“他会安排老张和小李在橡胶林外围接应,他们会开一辆挂着‘水果运输’牌照的皮卡,车斗里放着两箱伪装成芒果的武器,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被轻易发现。”我盯着肖阳的眼睛,刻意加重了语气,“你记住,救了肖玥之后,你必须跟我一起留下来继续卧底,绝对不能意气用事。雷朵集团和暗夜集团的勾结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们的网络遍布整个金三角,只端掉这一个据点远远不够,我们必须把他们的老底彻底掀出来,不能给他们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肖阳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眼底的期待稍稍淡了些,多了几分复杂,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他点了点头,把铁丝小心翼翼地揣回口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风从芒果树的枝叶间穿过,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我们俩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看向四周,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又松了口气。

肖阳重重地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笔直,像是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他右手死死攥着那枚刻着“阳”字的黄铜扣,指腹几乎要嵌进铜扣的纹路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得惨白,皮下凸起的青筋像一条条挣扎的小蛇,顺着手背蜿蜒向上,清晰得能看见血液在血管里的急促流动。那枚铜扣被他摩挲得温热,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像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仅要救我妹妹,还要履行一个曾经是军人的职责。”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利刃,里面翻涌着痛苦与决绝,“这些年,太多人因为这些毒贩、军火贩子家破人亡了。我亲眼见过边境的孩子,因为误食了毒贩丢弃的毒品,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最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见过失去儿子的母亲,在边境的土路上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那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死寂。”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满是难以言说的沉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我,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脆弱又坚定:“袈沙,肖雅那边,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她是无辜的,她的世界里只有芒果树和海边的小院子,我不想让她卷进这些肮脏的阴谋里,不想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多黑暗和血腥,不想打碎她对幸福的所有幻想。”

“我会的。”我重重地点头,心里像压了块浸透了雨水的红土,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澜沧江的蓝,要陪她踩暖烘烘的沙滩,要给她一个没有枪声、没有阴谋的安稳家,我就一定会做到。”我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哪怕拼上我的性命,也会护着她,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护着我们许下的所有承诺。”

就在我们准备转身各自离开,隐入夜色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像是有人在红土上狂奔,每一步都带着“咚咚”的闷响,震得脚下的红土都仿佛在微微颤抖。更让人揪心的是,脚步声里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铁棍与枪套的摩擦,又像是钥匙串的晃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紧接着,保镖的吆喝声破空而来,粗哑而凶狠:“谁在那里?!出来!”

我们俩的身体瞬间僵住,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我和肖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惶,随即默契地像两道影子一样,猛地钻进了芒果树浓密的阴影里。树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层层叠叠的枝叶将我们完全包裹,连一丝身影都不会泄露。我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树皮的纹路硌得后背生疼,却不敢有丝毫动弹。呼吸被压到极致,只能用鼻子轻轻换气,温热的气息在胸腔里来回冲撞,心脏像擂鼓一样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那声音在耳朵里格外清晰,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鼓点,一步步敲在心上。很快,两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月光下——是阿坤和阿力。他们手里各握着一根手臂粗的铁棍,铁棍在夜色里泛着森冷的光,显然是打磨得异常锋利。两人的眼神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目光扫过每一棵芒果树,每一片阴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每走一步,他们手里的铁棍都会不经意地撞在树干上,发出“当啷”一声刺耳的声响,像一把钝刀在切割寂静的夜空,听得人头皮发麻。

阿力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是喝了点酒,嘴里还嘟囔着:“妈的,大半夜的谁在这儿鬼鬼祟祟,耽误老子睡觉。”阿坤则比他沉稳得多,眉头紧锁,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目光最终落在了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那里的红土因为被踩过,还留着浅浅的脚印。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短刀刀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在这附近!”阿力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似的,粗哑得刺耳,尾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被丽丽姐的吩咐逼得有些紧张。他烦躁地跺了跺脚,红土被踩得“咕叽”一声,溅起几点泥星子。“这鬼地方,天天晚上都不安生!丽丽姐特意交代了,婚礼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要是出了纰漏,我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得被扔去喂橡胶林里的野狗!”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腹蹭过满是油污的头发,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焦躁,眼神却像惊弓之鸟般四处乱瞟。

“可能是野狗在撕扯猎物,或者是风吹树叶的动静。”阿坤的声音比阿力沉稳得多,像一块浸在冷水里的石头,带着久经沙场的冷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我们藏身的芒果树影里,足足停留了三秒钟。那目光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直刺进来,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里的寒意,像细小的冰锥,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上。心脏瞬间像被红土死死攥紧,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只能死死憋着气,感觉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耳膜嗡嗡作响。片刻后,他似乎并未察觉异常,缓缓移开目光,对阿力沉声道:“丽丽姐的吩咐不能怠慢,婚礼前必须加强戒备,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我们再去那边看看,仔细搜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脚步声渐渐远去,先是沉重的闷响,再是逐渐模糊的拖沓声,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只留下夜虫偶尔的鸣叫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俩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刚跑完几里山路。肖阳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那件藏蓝色的粗布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脊背轮廓,脊椎的凸起清晰可见,像一串没有串好的枯骨。“好险……”他低声呢喃,声音还带着未散去的颤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砸在脚下的红土里,瞬间洇开一个小小的湿痕,很快又被干燥的红土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像一块冻硬的橡胶板。“以后小心点,尽量减少单独碰面的次数,改用之前约定的暗号联系。”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快回去吧,别在这儿逗留了。要是老佛爷或者其他人找你找不到,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我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明天,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切记不可冲动。”

肖阳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了数次,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块石头坠入深潭,带着化不开的焦虑与决绝。他不再多言,转身便钻进了浓稠的夜色里。藏蓝色的杂工服在芒果树的阴影中一闪,像一道融入墨色的剪影,脚步放得极轻,只留下鞋底蹭过红土的“沙沙”声,细碎而急促。那声音渐渐被夜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淹没——蟋蟀的“瞿瞿”声、纺织娘的“沙沙”声、青蛙的“呱呱”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夜之网,将他的踪迹彻底掩盖。

我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藏蓝色彻底隐没在杂工草棚的阴影里,才缓缓收回视线。心里像揣了一只被惊到的兔子,疯狂地乱撞,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急促起来。手心沁出的冷汗将衣角浸湿了一小块,黏在皮肤上,带着夜露的凉意。还有一天,就只剩一天了。我反复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是顺利找到肖玥,将她安全送出边境,然后和肖阳一起留在雷朵,继续深挖犯罪集团的核心线索,最终成功收网?还是会在婚礼的混乱中暴露身份,陷入老佛爷和肖云海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一想到肖雅熟睡的脸庞,想到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想到肖阳攥着铜扣时的坚定眼神,我的心就像被红土紧紧裹住,沉重却又充满力量。我清楚地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从踏上这片红土的那一刻起,从许下承诺的那一刻起,我们只能一往无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回到竹楼时,煤油灯已经被调暗了,昏黄的光线下,肖雅睡得正沉。她侧躺着,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猫。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轻轻覆在眼睑上,偶尔会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仿佛在梦里也在感知着世界的温柔。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那笑意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大概是又梦见了我们说好的海边小院子——梦见了暖烘烘的沙滩,梦见了挂满果实的芒果树,梦见了我们牵着孩子的手,在夕阳下散步的场景。她身上还残留着椰香洗发水的淡甜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是独属于她的、干净而温暖的味道,像一剂良药,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疲惫与寒意。

我轻轻在她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她搂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细腻而光滑,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她的体温像一团小小的火焰,顺着我的手臂蔓延至全身,将夜的寒冷彻底驱散。我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心里默默发誓:肖雅,再等等,就再等一天。等过了明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片充满罪恶与危险的红土,去你最向往的海边。我们会有一座带小院子的房子,种上你喜欢的芒果树和三角梅,每天清晨听着海浪声醒来,傍晚踩着沙滩看日落。我会陪你给孩子讲故事,陪你摘最新鲜的芒果,让你和宝宝永远活在阳光里,再也不用被这些阴谋、血腥和谎言所困扰。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芒果树叶子被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在低语,又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远处的橡胶林里,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虫的鸣叫,声音忽高忽低,打破了夜的寂静,却又让这份寂静显得更加深沉,更加压抑。我抱着肖雅,一夜无眠。眼睛虽然酸涩,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遍遍推演着明天的计划:如何利用婚礼的混乱靠近那间小竹楼,如何用铁丝撬开锈迹斑斑的铁锁,如何在救出肖玥后与老张、小李顺利接应,如何应对老佛爷和肖云海的突发状况,如何确保肖雅的安全……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打磨,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漏洞。阿坤精准的枪法、丽丽姐深不可测的心思、肖云海敏锐的洞察力、肖阳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而出现的失误,这些潜在的危险像一根根细针,时刻提醒着我不能有丝毫松懈。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从浓得化不开的深黑,渐渐过渡到深邃的藏蓝,再到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那抹白色越来越亮,像一层薄纱,缓缓覆盖住夜空的墨色。新的一天来了,一场决定着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婚礼,即将在这片红土之上,拉开帷幕。空气中的紧张气息越来越浓,像一张紧绷的弓,随时都可能射出致命的箭。我低头看了看怀里依旧熟睡的肖雅,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指尖攥得更紧了——无论明天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守护好我所珍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