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时,手指猛地攥紧了桌上的粗陶杯,指节瞬间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杯沿被他捏得微微变形,粗陶的纹路里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白色痕迹——像是再用点力,杯子就要被捏碎了。
“结果呢?”他又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像冰碴子似的,“你倒好,从早市那次之后,又整整一个多月,别说暗号,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派去盯你的人天天跟我汇报,说你天天跟肖雅待在别墅里,早上陪她散步,中午给她做饭,晚上就待在屋里不出来——雷朵的货线你没再盯,城郊仓库的动静你没再问,甚至连我让你查的‘暗夜’交易名单,你都没再提过一句。”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高了点,压过了外面隐约传来的京剧声:“我能不怀疑你叛变了?能不觉得你是被雷朵的好日子收买了?住着别墅,陪着怀孕的女人,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地查案——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们还有兄弟在雷朵的手里受着罪?忘了丁家旺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连隔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暖黄的灯光仿佛都冷了几分。窗外偶尔飘进来的茉莉花茶香,此刻也变得涩得发苦,混着杨杰眼底的疲惫和愤怒,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杰的话像根淬了冰的尖刺,“嗖”地扎进心里,心口瞬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喉咙里像堵了团没化开的凉糖,发疼又发苦。那些字句在脑子里反复打转,每一个字都带着冷意,把早市的回忆硬生生拽到眼前——
那天早市刚开,天还裹着层晨凉,风刮在脸上像细砂纸蹭过,卖豆浆的小摊冒着白汽,在冷空气中很快散成雾。山竹摊的老板是个络腮胡大叔,推着铁皮车吆喝,“新鲜山竹,十块钱三斤,不甜不要钱”,声音裹着水汽,在巷子里飘得老远。杨杰蹲在摊前,指尖捏着颗青绿色的山竹,指腹反复蹭着粗糙的果皮,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把记着阿逸货线的笔记本藏在身后,笔记本的塑料封皮磨得发毛,边缘还卷着角,是他揣在怀里揣了半个月的样子。
我走过去时,他悄悄抬眼,眼神里先闪过一丝警惕,确认周围没陌生人,才用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他手心的老茧又厚又硬,是常年握笔、握枪磨出来的,蹭得我手背上有点痒,又有点疼。他凑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比晨雾还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严肃:“袈沙,我信你,可纪律就是纪律,断联就是风险,我不能赌——我们赌不起,
当时我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狠狠点头,声音轻却坚定:“放心,我不会断联,就算再难,也会想办法给你发暗号。”可现在,那些承诺像被风吹散的烟,连痕迹都没剩下,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压得我胸口发沉。
我伸手拉过对面的木椅,椅子腿在青石板地上蹭过,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隔间里格外突兀。指尖按在桌布上,粗布的纹理蹭得指腹有点麻,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刚才跑太急,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现在被杨杰这么一问,更是慌得厉害,连指尖的汗都蹭在了桌布上,留下个浅浅的湿印。
“我没叛变,”我抬眼看向杨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坚定,不让声音发颤,可眼神还是忍不住飘了一下,又赶紧落回他脸上,“雷朵盯得太紧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把肖雅当成了牵制我的筹码,她怀了孩子,才两个月,医生说胎像还不稳,我不敢轻举妄动。”
我咽了口唾沫,把手机被监控的细节掰碎了说:“每次想给你发暗号,点开对话框就发现不对劲——上次我编辑好‘山竹熟了’,刚要点发送,手机突然卡了一下,接着阿逸的手下就敲门,声音粗得像砂纸磨铁,‘先生,您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需要帮忙看看吗’?我吓得赶紧删了消息,假装手机没电,才把人打发走。”
“还有打电话,”我攥了攥拳,指节泛白,“上次肖雅跟她妈打电话,阿逸的人就站在客厅门口,背着手盯着,连肖雅说‘想吃老家的酱菜’,他都要多问一句‘阿姨寄过来吗?需要帮忙收快递吗’?我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更别提提货线的事。”
想起早市被盯的场景,我喉结动了动,声音又低了些:“上周我想偷偷去早市找你,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两个穿黑色卫衣的人靠在电线杆上抽烟——是阿逸的手下,帽子压得低,只露着半张脸,烟蒂的火在冷里亮着红。他们的眼睛盯着别墅的方向,像两尊石像,我连脚步都没敢停,赶紧转身往回走,怕被他们认出来,连累你也暴露。”
“这次是趁他们都去天台盯着丁家旺,没人顾得上我,才偷偷跑出来的,”我看了眼手表,指针在暖光下泛着亮,“最多只能待十分钟,必须尽快回去,晚了肖雅醒了会起疑。”
杨杰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又短又冷,像冰粒砸在粗陶杯上,“叮”的一声脆响。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粗陶杯,杯沿的磨损蹭过他的拇指,指腹上的老茧卡在杯纹里。他喝了口凉透的茶,茶水在嘴里“咕噜”漱了两下,又“噗”地吐回杯里,浅黄的茶水溅起细沫,沾在杯壁上。
“筹码?怀孕?”他挑眉,语气里的嘲讽像潮水似的涌过来,眼神里的冷意更浓了,“你倒是会找借口。上次在早市,我跟你说得多清楚——盯着阿逸的货线,尤其是城郊那个废弃仓库,墙头上有个破洞,他肯定会从那里运货。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记住了,杨队,我天天盯着’。”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杯底的茶叶都震得浮了起来:“结果呢?阿逸上周三凌晨从仓库运了三车货出去,全是往边境走的,你连个消息都没给我透。要不是丁家旺觉得仓库的灯不对劲,偷偷跟了上去,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批货是新型的‘蓝冰’,更不知道他们要跟‘暗夜’的人在边境交易!”
他说“蓝冰”时,声音突然加重,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桌布上的浅黄茶印都跟着颤了颤。眼神里的怀疑像针一样,扎得我不敢再说话,只能攥着桌布的边角,指尖把粗布捏得发皱——我知道,现在说再多,在没看到实际证据前,他心里的怀疑,恐怕很难消掉。
一提到丁家旺的名字,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吸气时都带着涩疼,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力气,生怕声音里的颤会暴露满心的愧疚。
我抬眼盯着杨杰的眼睛,试图让他看清我眼底的真诚,一字一句地把天台的惨状掰开了说:“丁家旺的事,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早上张叔端水果过来,趁肖雅没注意,偷偷跟我说的——阿逸抓了他,说他跟了货,还录了音,要拉到28楼天台处决。我不放心,等肖雅睡着,就偷偷跑上去了……”
说到“28楼天台”,我的声音忍不住顿了顿,眼前又浮现出那令人窒息的画面:“杨队,你没看见他有多惨。他被一根手腕粗的黄麻麻绳反绑着双臂,绳子磨得发亮,上面还沾着之前捆东西留下的暗褐色污渍。手腕处的绳子勒得太紧,原本的肤色变成了深紫色,血顺着麻绳的纤维往下渗,在绳头积了颗小小的血珠,悬在半空中,风一吹就轻轻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他整个人就悬在天台的护栏外,”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压下喉咙的哽咽,“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黄色的远光灯和红色的刹车灯混在一起,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海,看得人头晕。风一吹,他的身体就跟着晃,像个没拴牢的破布娃娃,浅灰色的警服下摆扫过楼外的空调外机,发出‘沙沙’的轻响,我都怕下一秒绳子就会断。”
我伸出手,指尖还在无意识地颤抖,仿佛还能摸到那天台的冷风:“他的左眼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皮肿得把睫毛都埋进去了,只有一道细缝能勉强看见里面充血的眼白,肿起来的皮肤上还沾着道浅划痕,渗着点淡红的血;右边脸颊有块巴掌大的淤青,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下颌,颜色深得发紫,像被人用重物砸过;嘴角裂了道两指长的口子,血还在往外流,顺着下巴尖滴下来,有的滴在警服前襟,晕开一小片暗红,有的没等落地就被风吹成细碎的血雾,飘在半空中,像撒了把红粉。”
“我还看见他的后背撞在空调外机上,”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咔嚓’一声,那声音又脆又响,在空荡的天台上特别清楚,肯定是肋骨断了。他当时闷哼了一声,接着就没了动静,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现在他还活着,却只有一口气,像条离水的鱼,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每说一个细节,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愧疚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如果我能早点找到机会联系杨杰,如果我能提前提醒丁家旺注意安全,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就不用在28楼的高空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我不敢想,只能死死盯着桌布上的茶渍,不敢再看杨杰的眼睛。
杨杰的脸色慢慢变了。一开始嘴角的嘲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凝重。他原本敲着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住,慢慢攥紧了手里的粗陶杯,指节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杯沿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的呼吸也从之前的粗重变得浅促,偶尔还会下意识地抿一下嘴,眼神里的冷意少了些,多了些担忧。
茶馆里的京剧刚好唱到高潮,“咚咚锵”的锣鼓声透过门帘传进来,却像被无形的手按住了似的,变得沉闷,和隔间里的空气混在一起,压得人胸口发闷。过了好一会儿,杨杰才缓缓开口,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点懊恼:“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跟货的时候要保持距离,别靠太近,手机一定要关机,避免被装监控。他虽然是实习警察,但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基本的反侦察意识还是有的,怎么会犯这种错?还被人在手机里装了监控,连录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抓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更多的是对下属的担忧和不解,眼神里的怀疑像蒙了层薄雾,虽然还没完全消散,却已经淡了不少。我知道,他心里的冰,终于因为丁家旺的惨状,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我也不知道,”我用力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纹路,粗布纤维嵌进指甲缝里,传来细微的疼,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愧疚,“阿逸的人私下说,监控软件是上次丁家旺去‘夜色’酒吧跟线人接头时被装的——那酒吧灯光暗得很,吧台边的镜子都是碎的,线人穿了件黑色连帽衫,说话时总低着头,现在想来,说不定那线人早就被阿逸收买了。”
我咽了口唾沫,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丁家旺被抓时的场景,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昨天晚上他在出租屋整理录音,听说连时间、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手指刚要按发送键,门就被撞开了——阿逸的手下带着棒球棍,进去就把手机抢了,还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录音早被删得干干净净,手机被他们砸成了碎片,扔到了巷口的垃圾桶里,我早上路过时还看见几片碎屏在反光。”
“花粥还放话,”我咬了咬牙,把那句残忍的话挤出来,“说要留着丁家旺在天台示众,让想查雷朵的警察,让他们知道怕,以后不敢再管雷朵的事。”
杨杰听完,突然没了声音,隔间里只剩下外面飘进来的京剧声。他的手指落在桌布上,开始轻轻敲着,一开始节奏很慢,“嗒、嗒”的,像在思考,后来越来越快,指尖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敲得粗布桌布都跟着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竖纹,眼底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往眼尾蔓延,连眼白都透着疲惫的黄,显然是在为丁家旺的安危急得上火。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眼,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像聚光灯似的锁在我脸上,带着不容逃避的压迫感:“你说你没叛变,那你给我带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他的声音比刚才更锐利,每个字都像带着尖刺,“阿逸的货仓具体在城郊哪个位置?是东边那个断了顶的废弃工厂,还是西边靠河的旧仓库?雷朵下次跟‘暗夜’交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是明天凌晨,还是后天晚上?这些你总该知道一点吧?”
他每问一个问题,就往前凑一分,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茶水的涩味,格外刺鼻。
我用力咬了咬牙,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心里的挣扎像被两股力量拉扯,几乎要把我撕裂——丽丽姐至今没露面,只听花粥提过几次,说她“在国外处理要事”,可雷朵的大小事,从货线到资金,都得等她点头。她就像个藏在暗处的影子,没露过面,却牢牢掌控着整个雷朵的命脉,我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更别提摸清她的底细。
要是现在把我知道的零碎信息说出去,杨杰肯定会立刻派人去查,可一旦打草惊蛇,阿逸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上次那个私吞了三万块货款的小弟,被他关在废弃仓库里冻了三天,手都差点废了。他们既然能把肖雅当成牵制我的筹码,要是知道我跟警方联系,说不定会对肖雅下狠手,一想到肖雅睡觉时长睫毛轻轻颤动的样子,想到她肚子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似的疼。
而且丽丽姐手里肯定握着更多秘密——“暗夜”的核心成员名单、雷朵的海外资金链、甚至可能还有其他隐藏的货仓,要是现在动了她的人,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以后再想把雷朵连根拔起,只会难上加难。
我攥紧了拳头,指节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一边是丁家旺的安危,一边是肖雅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整个雷朵的暗局,我像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一步也是绝境。
“货仓和交易时间,我还没查到具体的,”我迎着杨杰的目光,尽量让眼神保持坦诚,指尖悄悄攥紧了桌布的边角——粗布的纹理蹭得指腹发麻,刚好能压下心里的犹豫,“雷朵的核心信息都攥在幕后老板手里,阿逸和花粥顶多算执行者,他们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连‘暗夜’的真正接头人是谁都不清楚。”
提到那个幕后老板,我刻意顿了顿,把肖雅的依赖说出来,让理由更实在:“那个老板叫丽丽姐,肖雅从小就认识她,总跟我说丽丽姐待她像亲姐姐——小时候肖雅爸妈忙,她常住在丽丽姐家,连第一次来例假都是丽丽姐教她怎么处理的。肖雅现在还总念叨,说丽丽姐知道她怀孕,特意让人从国外寄了孕妇吃的坚果,连她随口提的老家酸梅汤,丽丽姐都找了老方子让人熬了送来。”
“但丽丽姐现在没在别墅,”我补充道,心尖微微发紧——既盼着她尽快露面,好摸清底细,又怕她来了会对肖雅不利,“花粥说她在国外处理资金的事,要下周才回来。我真的不敢现在动她的人,肖雅的胎像还不稳,上次去医院,医生特意叮嘱不能受惊吓。要是雷朵的人发现我跟你联系,以他们的狠劲,肯定会拿肖雅要挟我,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丁家旺,连肖雅和孩子都危险。”
我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带着恳求的真诚:“再等等,等丽丽姐回来了,我肯定想办法摸清她的底细——她住哪、跟谁接触、货仓的具体位置、交易时间,还有‘暗夜’的接头点,我都会查清楚,到时候把所有信息都给你,连雷朵的人脉网我都记在脑子里了,绝不会漏一个。”
杨杰盯着我看了几秒,没说话,只是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隔间里静得能听见外面茶杯碰撞的“叮叮”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每一秒都像在拉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手,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两秒,掏出个用透明塑料袋裹着的小物件——是那个黑色U盘。
U盘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表面还带着新拆封的塑料膜反光,摸起来滑溜溜的,应该是刚从文具店买的。上面贴着块窄窄的透明胶带,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个小小的“1”字,笔画有点歪,墨渍还没完全干透,蹭在指尖能感觉到细微的湿润,显然是匆忙写上去的。
杨杰用指尖捏着U盘的边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往我这边推了推——指尖在U盘边缘顿了顿,像是怕我没接住,又轻轻往前送了送,直到U盘碰到我的指腹,才收回手。“这里面有新的暗号和联系方式,”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些,像又裹上了一层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很快又被冷硬覆盖,“新暗号是‘茉莉开了’,你发过去,我回复‘茶香浓了’,别记错了。”
“除了之前的电话,我还加了个加密邮箱,”他继续说道,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用户名是‘山竹’,全小写,密码是‘三五一斤’,数字字母都别错。每次发邮件前先清缓存,发完就删记录,别留下痕迹。”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在警告:“你拿好,别放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最好缝在衬衫内袋里,或者藏在肖雅的孕妇枕里,雷朵的人肯定想不到会搜她的东西。要是这U盘被他们找到了,你和肖雅都危险,我也没法再跟你联系。”
我伸手拿起U盘,塑料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小小的物件攥在手里,却像握着千斤重的筹码——这不仅是新的联络方式,更是杨杰对我仅存的一点信任,也是我在这暗局里唯一的希望。
杨杰顿了顿,指尖在桌布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力道比之前重了些,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有多重要。他的眼神骤然变得严肃,像淬了钢似的,连眼底的红血丝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把千斤重的事托付给我:“丁家旺的事,我会安排好,你也留意着点。”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连外面京剧的锣鼓声都盖不住那股周密的劲儿:“我派了两个老兄弟去天台附近盯着——一个是之前在特警队待过的老周,擅长潜伏,能在对面楼顶的水箱后面待一整晚不挪窝;另一个是小王,懂点急救,随身带了止血带和镇痛针。他们会等到凌晨三点,阿逸的人换班的时候动手——那个点换班最松懈,两个守卫会去楼下抽烟,刚好有三分钟的空当。”
“救下来之后,会直接送安全屋,”他补充道,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小小的圈,像是在标注路线,“安全屋在老城区的平房里,门口挂着个修鞋的招牌,里面有个退休的老医生等着,能先处理断骨和外伤,等风头过了再转去正规医院。”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在我脸上,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你别轻举妄动,更别去招惹阿逸和花粥。阿逸下手没轻重,上次有个小弟跟错了货线,他直接把人胳膊打断了扔在郊区;花粥更阴,表面对你笑,背地里能悄无声息地在你杯子里加东西。你现在的任务除了守好雷朵集团这条线,也要稳住丁家旺,是稳住,至于肖雅,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软了些,像是想到了肖雅怀着孕的模样:“她现在是你的软肋,也是雷朵的软肋——雷朵的人知道你在乎她,不会轻易动她,但一旦发现你跟我联系,就会拿她要挟你。你得护好她,不能让她受半点惊吓,连今天跟我接头的事,也绝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晚上该睡不着了。”
“还有,”杨杰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像寒冬里的风刮过,眼神里的坚定带着点锋利,“要是让我发现你跟雷朵的人有半分勾结——不管是为了肖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哪怕你有天大的理由,不管肖雅是不是怀着孕,我第一个抓你。”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那里虽然没穿军装,却透着股军人的硬气:“你要记住,你曾经是军人,穿的是一身橄榄绿的军装,举过拳宣过誓,护的是老百姓的安稳。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就忘了自己的使命,忘了那些被毒品害惨的家庭——我见过有母亲抱着吸毒致死的儿子哭到晕厥,也见过小姑娘因为父亲吸毒被追债,躲在桥洞下不敢回家。这些不是空话,是你当初穿上军装时就该扛起来的责任。”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黑色U盘,指尖刚碰到那光滑的塑料壳,就感觉到一丝凉意——那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却没浇灭心里的决心。我小心翼翼地把U盘塞进衬衫的内袋里,内袋的棉布很薄,U盘的边缘硌在胸口,像块小小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
我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点发紧,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在对自己宣誓,也像在对杨杰承诺:“我知道,杨队。我没忘自己是军人,没忘当初在国旗下说的话。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那些被毒品害的家庭失望。”
“丽丽姐的底细,我会尽快摸清,”我攥了攥拳,指节泛出青白,“她回来之后,我会借着照顾肖雅的由头,多跟她接触,查出货仓的位置、交易的时间,还有‘暗夜’的接头人——这些信息我都会记在脑子里,一个字都不会漏。”
提到肖雅,我的声音软了些,眼底也多了些暖意:“肖雅那边,你别担心。我会护着她,早上陪她去散步,晚上给她煮她爱吃的小米粥,连雷朵的人跟我说话,我都会避开她。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会让她和孩子平平安安的,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伤害。”
杨杰看着我,眼神里的警惕渐渐淡了些,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有点疼,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那是战友之间才有的信任,是把生死都能托付的默契。
杨杰没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挥了挥——动作很轻,像在拂开空气里的尘埃,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的磨损处,那里被常年的茶水浸得发乌,留下一圈浅褐的印子。他的眼神又落回了窗外,窗纸上的光影晃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只觉得那紧绷的侧脸线条依旧凝重,连下颌的胡茬都透着股没散的焦虑,像还在琢磨营救丁家旺的细节,又像在担心后续的计划会不会出岔子。
我站起身,手在桌布上轻轻蹭了蹭,把沾着的茶渍擦干净,然后掀开蓝布门帘。门帘上脱线的茉莉花瓣勾了一下我的袖口,发出极轻的“勾啦”声,很快就被茶馆里的喧闹盖过。回头看时,杨杰还坐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只粗陶杯,指腹在杯壁上慢慢划着圈,像在跟杯子里的凉茶较劲,又像在给自己打气。
柜台那边,老板娘还在跟着收音机唱《贵妃醉酒》,“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裹着水汽的调子飘过来,软得像团棉花,却和我们之间沉得发闷的氛围格格不入——明明是热闹的戏词,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更添了几分沉重,像在提醒着眼前的危险还没过去。
我推开茶馆的木门,夜风立刻裹了上来。风里带着刚煮过茉莉花茶的温润,却又夹着巷口垃圾桶的酸腐味,吹在脸上,像细针似的扎在脖子上,连呼吸都带着点凉。口袋里的U盘贴着胸口的棉布,被体温焐得暖暖的,却又沉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我知道,从指尖碰到这只U盘的瞬间起,我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拼尽全力救出丁家旺,护着肖雅和孩子平安,把雷朵集团这张黑网彻底撕开;要么一步踏错,和他们一起掉进无边的黑暗里,再也见不到天亮。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皮鞋跟敲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去,肖雅要是醒了没看见我,肯定会慌;雷朵的眼线要是发现我离开太久,也会起疑。
走到巷口时,一股甜香突然飘过来——是糖炒栗子摊。摊前的老太太正弯腰翻炒栗子,藏青色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套上沾着栗子壳的碎屑,却依旧动作麻利。铁锅被炭火烤得发烫,栗子在里面“哗啦哗啦”地撞着锅沿,像在数着时间,甜丝丝的香味裹着热气,飘得老远,像只暖手的小炉子,把夜里的凉都驱散了几分。
“小伙子,买一斤?刚炒好的,甜得很。”老太太抬头看见我,笑着开口,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我点了点头,掏出钱递过去。她用漏勺把栗子盛进牛皮纸袋,纸袋被热气熏得发软,递到我手里时,烫得指尖发麻,却舍不得撒手——这是今晚唯一的暖意,像块小小的炭火,焐在掌心里。栗子壳上沾着点黑灰,却透着股实实在在的烟火气,和雷朵集团的冷硬完全不一样。
继续往回走时,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青石板路上,像条跟着的小尾巴,却又孤单得发颤。影子随着我的脚步晃来晃去,时而被树影遮住,时而又露出来,像在和黑暗躲猫猫。我知道,这掌心的暖、路灯的亮,都只是暂时的——后面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丽丽姐即将到来的试探、阿逸没放松的警惕、雷朵藏在暗处的货仓……
可我不能怕。想着肖雅睡时轻轻蹙着的眉头,想着她手放在孕肚上的温柔模样,想着丁家旺悬在28楼时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想着杨杰眼底没散的红血丝,脚步就又快了些。为了他们,为了那些还在和黑暗斗争的人,为了心里没忘的军人使命,我必须撑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把光明拉进这无边的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