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历的雪崩持续了整整一周,才逐渐趋于平缓。林婉带着工作室初期唯一的助理,泡在咖啡因里,日夜兼程地筛选。她们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履历包装,专注于那几道“灵魂问答”,寻找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真实、自洽,以及对“江工”理念的深度认同。
过程很煎熬,但收获也颇丰。一批背景各异、却都能力出众且精神独立的候选人进入了面试环节。然而,第一个让林婉感到棘手、甚至需要直接上报给江城的,却是一份看起来格外“扎眼”的简历。
简历的主人,名叫赵小伟。履历很简单,某二本院校新闻系毕业,之后近十年履历,都挂靠在一家业内“声名显赫”的娱乐传媒公司旗下,职位是“资深摄影记者”——通俗讲,就是狗仔,而且是圈内公认的王牌之一。
他的“战绩”颇为彪炳,曾独家曝光过多起轰动一时的恋情、出轨、隐婚生子新闻,以角度刁钻、画面清晰、逻辑链完整着称。但奇怪的是,近半年,他的名字渐渐从各种爆料中消失了。
真正让林婉停下鼠标的,是赵小伟的回答。
问:你如何看待“工作与生活的关系”?
答:工作曾经是我的全部,为了一个镜头可以蹲守三天三夜,生活一团糟。我以为挖到猛料、拿到头条就是价值。直到我发现,我拍的很多“猛料”,是被精心编排的戏,我的镜头成了伤害无辜者的刀。现在我觉得,工作应该是认清真相、记录真实的工具,而不是制造混乱的凶器。它应该让我晚上能睡得着觉,而不是靠安眠药度日。生活,不应该为了一份扭曲的工作而牺牲。
问:你认为自己最能胜任“江工”模式的哪一点?最不能适应哪一点?
答:最能胜任“结果导向”。我擅长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独立完成追踪和调查任务,并且保证证据确凿。最不能适应的……可能是初期的不习惯。习惯了在暗处、时刻紧绷的状态,突然让我到点下班、享受生活,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学习怎么“松弛”。
问:你最近一次感受到“生活真美好”是因为什么事?
答:上个月,我辞掉工作后,在公园长椅上喂了一下午鸽子。看着它们傻乎乎地抢食,什么都不用想,那一刻,觉得天很蓝,风很轻,挺好。
林婉看着这份简历,眉头紧锁。能力毋庸置疑,一个顶级的狗仔所具备的侦查、反侦察、信息整合、逻辑推理能力,如果用在正道上,无论是做公关危机、舆情监控还是项目背景调查,都是降维打击。但风险也极大,背景复杂,动机存疑,谁能保证他不是对家派来的商业间谍?或者只是想找个地方潜伏起来,继续搞事?
犹豫再三,林婉还是拿着平板,找到了正在别墅地下室里,对着一堆木工工具和一块木头比划,似乎在研究怎么做个更符合人体工学的懒人支架的江城。
“老板,有个特殊情况,需要你定夺。”林婉将赵小伟的简历递过去,并简要说明了自己的顾虑。
江城放下手里的刨子,接过平板,慢悠悠地翻看着。当看到“狗仔”经历时,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直到看完那三段回答,他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兴趣。
“你觉得他写的,是真的还是演戏?”江城问。
林婉沉吟片刻:“从文字风格和细节来看,不像编的。有一种……经历过挣扎后的疲惫和真诚。而且,他圈内名声虽然……特殊,但有一点是公认的:他拍到的,都是真料,从不编故事。这也是他后来被排挤的原因,据说他拒绝配合公司炒作和捏造新闻,挡了不少人的财路。”
“只拍真实,不编故事……”江城重复了一遍,手指在平板上那行字上点了点,“这点不错。我们这儿,也不需要编故事的人。”
“可是他的背景……”林婉依然担忧。
“背景干净的人,未必心思干净。背景复杂的人,也未必不能用了。”江城把平板递还给林婉,“让他来聊聊。就当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老板发话,林婉只好照办。她给赵小伟发了面试邀请,地点就定在“江工工作室”那栋掩映在绿植中的小楼里。
面试当天,赵小伟提前十分钟到达。他穿着普通的衬衫长裤,身材精干,肤色是长期户外作业的小麦色,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刻意收敛的锋芒,整个人像一把入鞘的刀,看似平静,却难掩其本身的危险性。他进入工作室时,下意识地快速扫视了环境,目光在几个摄像头位置和出入口停留了零点几秒,这是多年职业习惯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