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忽然话锋一转,眼底的冷锐散去大半,反倒带出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哎呀,这是说哪去了。”
她微微垂眸,指尖捏着温热的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刚才那些尖锐的话从未说过。
“我今日来,本是想让你多教教小臣——毕竟九爷的本事,九门里没人不佩服。倒是聊偏了,扯到姥姥家去了。”
解九爷愣了愣,还没从刚才那番锥心的话里缓过神,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喉结滚了滚,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
言云没理会他的怔忡,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九爷,我等明天的解家众人。该说的话、该办的事,咱们明面上说清楚,别留后患。”
她的语气里没了刚才的讥诮与恨意,只剩不容置喙的笃定,像是在敲定一件早已板上钉钉的事。
解九爷望着她沉静的侧脸,半晌才缓过神,指尖的力道渐渐松开,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一早,我就把解家各房主事、盘口头目都叫到祠堂来。小臣的事,我也会尽快安排,让他跟着我熟悉账目与规矩,绝不耽误。”
言云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便往门口走。脚步轻快,没带半分拖泥带水,仿佛这书房里的恩怨纠葛、锥心秘语,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留下解九爷独自一人坐在原地。桌上的红茶早已凉透,像他此刻的心境,混杂着愧疚、无奈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未动,只觉得这亲闺女,比他这辈子遇到的任何对手,都要难测,也都要……让他无措。
从书房出来时,日头已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院中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影。
言云走在廊下,步履平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眉眼间的冷锐早已敛去,全然不见方才在书房里面对解九爷时的冷酷与锋芒,倒依旧是那个能耐心哄着解雨臣、陪他聊趣事的温柔姑姑。
路过浇花的下人时,她还轻轻颔首,说了句“辛苦了”,声音柔和得像傍晚的风。
下人们暗自诧异,这位大小姐方才进书房时还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出来时竟这般温软,倒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只有言云自己知道,心底的惊涛骇浪远未平息。解九爷那声痛快的“好”,那句迟来的“书绾”,还有他眼底藏不住的愧疚与无措,像石子投进心湖,搅得她心绪难平。
她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以为他会为了解家的权柄、为了那点仅剩的体面奋力周旋,却没料到他竟这般轻易地松了口。
还有那句“我知道它最后在哪”,看似是胸有成竹的威慑,实则是她孤注一掷的试探——她赌的是解九爷对真相的执念,赌的是他对自己的亏欠,幸好,她赌赢了。
识海里,三七早就没了嗑瓜子的兴致,蹲在虚拟石桌上,小声问:“言言,你没事吧?刚才在书房里,你那话说得也太狠了,我都怕老狐狸当场气晕过去。”
言云没应声,只是抬手拂去肩上沾染的落叶,指尖微微发凉。她不是不痛,那些积压了半生的怨怼与委屈,借着方才的话一股脑倾泻而出,字字句句像刀子,既割着解九爷,也割着她自己。
可她不能软弱,在解家、在九门这个漩涡里,软弱就是任人拿捏的把柄,她要护着小臣,就要先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
“我没事。”良久,她才在识海里淡淡回应,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明天过后,一切就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