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那句“砌砖搬瓦砌出个罗马”的豪言壮语,如同给两人注入了强心剂,让他们在面对未知风雨时,更多了几分苦中作乐的浪漫与坚定。然而,现实的冰冷却不会因为浪漫的宣言而延迟。
就在威尼斯双年展临近尾声,最重要的奖项评选即将揭晓的前夕,一个让江澈都感到意外且棘手的人物,出现在了水城。
不是他父亲派来的任何说客或代表,而是他的母亲,苏媛女士。
她下榻在威尼斯最奢丽的酒店之一,阿曼运河大酒店,通过酒店管家,直接联系到了江澈,语气平淡地要求见面,并且指明,希望许念也在场。
接到消息时,江澈和许念正在一家临河的特色小馆吃晚餐。江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他了解他的母亲,她比父亲更难以捉摸,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影响父亲的最终决策。她此刻亲自前来,目的绝不简单。
“她指明要见你,”江澈看向许念,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乖乖,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
“我去。”许念放下手中的水杯,眼神平静而坚定,“她是你的母亲,无论她带着什么目的而来,我都应该面对。”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见面的地点约在酒店一个私密的临水露台,傍晚时分,夕阳将运河染成金红色,贡多拉穿梭如织,景色美得如同油画。苏媛女士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外搭一件薄羊绒披肩,气质清冷如旧,正慢条斯理地品着红茶。
看到江澈和许念携手走来,她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情绪。
“妈。”江澈开口,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阿姨。”许念微微鞠躬,礼貌地问候。
苏媛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茶点后退出,露台上只剩下三人,气氛微妙而凝滞。
“阿澈,你父亲很生气。”苏媛开门见山,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凉意,“你拒绝联姻,执意留在美国,甚至为了……许小姐,不惜动用兰斯福特的关系,现在又公然对抗陈先生和瑞丰银行的人。你认为,江家继承人的位置,是你可以这样儿戏的吗?”
她的质问直接而尖锐,目光如同手术刀,剖析着江澈的“任性”。
江澈脊背挺直,迎向母亲的目光:“妈,我从未儿戏。正因为我清楚继承人的责任,我才更明白,一个没有灵魂、只有利益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也无法带领江家走向真正的创新和未来。许念的出现,不是我的偏离,而是让我找到了方向。”
“方向?”苏媛微微挑眉,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着的许念,“许小姐,你认为,你的艺术,能成为他的方向吗?能抵消他放弃一切所带来的损失吗?”
压力再次给到了许念。
许念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苏媛,这位气质清冷、眼高于顶的女士,同时也是国内知名的艺术家。她忽然想起苏媛上次在波士顿公寓,最后那句关于“颜料”的提醒。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她站起身,对苏媛微微欠身:“阿姨,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能冒昧地邀请您,现在去一个地方吗?”
苏媛和江澈都愣住了。
“去哪里?”苏媛问。
“军械库,我的展位。”许念目光清澈,“我想请您,不是以江澈母亲的身份,而是以一位艺术家的身份,再看一次我的画。”
这个请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澈担忧地看着许念,许念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苏媛沉默地看着许念,看了足足有一分钟。露台上只有运河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乐声。最终,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好。”
夜色初降,军械库展区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的观众和工作人员。巨大的船坞空间里,《元炁》、《星璇》、《蚀》、《痕》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静静地呼吸着,散发着各自独特的能量场。
许念没有做任何解说,只是安静地陪着苏媛,让她自己看。
苏媛走得很慢,她在每一幅画前都停留了很久。她的目光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真正沉浸其中的、属于同行者的专业打量与感知。
她在《元炁》前,感受那混沌初开的磅礴与内在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