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diaLab的氛围与国内研究院截然不同，更加天马行空，充斥着各种激进甚至略显疯狂的前沿构想。江澈凭借其扎实的技术功底和“情感场感知”项目的独特性，很快成为了几个核心讨论组的焦点人物。他流利的专业英语和清晰的逻辑，让他在技术交流中如鱼得水。
然而，学术的深度碰撞，远不止于技术实现。
这天，Lab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关于“人工智能伦理边界”的闭门研讨会。与会者除了技术专家，还有哲学家、心理学家甚至科幻作家。讨论很快脱离了纯粹的技术优化层面，进入了更抽象的哲学思辨领域。
一位来自哲学系的教授，提出了一个尖锐的观点：江澈所追求的“情感场感知”，本质上是在用数学建模的方式“定义”和“量化”人类最复杂、最不可捉摸的情感，这是否是一种技术傲慢？当AI自以为能够“理解”甚至“预测”人类情感时，这是否构成了对人性本身的一种“异化”和“殖民”？
这个质疑，并非针对技术本身，而是直指其背后的哲学基础和伦理后果。它像一把柔软的匕首，绕过了江澈构建的所有坚固的技术防御，精准地刺向了他思考体系的盲区。
江澈试图用逻辑和已有的认知框架去反驳，引经据典，列举各种认知科学模型。但那位哲学教授只是微笑着，用更深的思辨将他的论点一一化解，如同太极拳般，以柔克刚。讨论陷入了某种僵局，并非争吵，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思维范式上的无法兼容。
江澈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无往不利的逻辑之矛，仿佛刺入了一团虚无的棉絮，无处着力，反而被那棉絮包裹，产生了一种令人烦躁的滞涩感。
研讨会结束，他婉拒了同事一起去喝一杯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在深秋傍晚的查尔斯河畔。凉风拂面，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罕见的凝重和……迷茫。
他回到公寓时，许念刚结束与国内平台的视频会议，正在画室里整理新到的画材。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回来啦？研讨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带着能抚平一切褶皱的温柔。
江澈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走过来拥抱她，也没有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研讨会上的技术细节。他只是沉默地换了鞋，走到客厅沙发边，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一言不发。
整个人的气场，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支撑性的力量，透着一股低沉的、困惑的压抑。
许念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追问，只是伸出手，温柔地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江澈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力道很大，仿佛在抓住什么确定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许念从未听过的、近乎自我怀疑的困惑：
“乖乖……我今天……好像遇到了一堵墙。”
“一堵……用逻辑敲不碎的墙。”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墙，但许念瞬间就懂了。她看着他低垂的、显得有些无助的侧影，心脏微微揪紧。她见过他在技术难题前废寝忘食的专注，见过他在被人构陷时冷静反击的锋利，也见过他在病中、在陌生环境里依赖她的脆弱。
但这种因思维受挫、信念被动摇而产生的迷茫，是她第一次见到。
原来，她无所不能的江澈，也有在思想的旷野中迷失方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