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行程进入倒计时。江澈的身体已无大碍,但许念总觉得他眉宇间似乎比生病时更沉凝了几分,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他依旧黏人,陪她逛博物馆,在塞纳河边写生,但偶尔会望着某处出神,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空茫。
这天,许念在公寓整理要带回国的东西,江澈则在书房处理一些研究院的远程工作。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旧纸箱里(似乎是公寓前任租客留下的,他们一直没动),许念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娟秀的、早已褪色的钢笔字迹,写着一个巴黎的旧地址。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同样娟秀的法文。许念的法语阅读能力有限,但大致能看懂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的痛苦、不舍和……决绝。像是一个母亲,在被迫离开年幼孩子时,写下的泣血之言。
信的内容让她心头莫名沉重。她正想将信放回原处,江澈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纸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许念将信递给他,解释道:“在旧箱子里找到的,好像是以前租客落下的。”
江澈接过信,手指微微颤抖。他没有立刻看,只是盯着那泛黄的纸张,眼神复杂得像翻涌的深海。过了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纸,快速地阅读起来。
许念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她看不懂的痛苦和……一丝类似怨恨的情绪。这完全不像她认识的江澈。
“江澈?”她担忧地唤他。
江澈猛地回过神,将信纸胡乱折起,塞回信封,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仓促和……狼狈。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却无比僵硬。
“没什么,”他把信封扔回纸箱,语气试图恢复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一段……别人的往事而已。”
他走过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把脸埋在她颈窝,沉默了很久。
许念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晚上,江澈罕见地失眠了。他靠在床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巴黎的夜色。许念躺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紊乱的气息。
“乖乖,”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黑暗中低哑得近乎破碎,“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离开了。”
许念的心猛地一沉,转过身,在黑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不是去世,是离开。”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为了她的艺术理想,抛弃了我和父亲,来了法国。再也没有回来。”
许念瞬间明白了那封信给他的冲击。那个写下痛苦与决绝的母亲,那个巴黎的旧地址……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我父亲……从那以后就变了。”江澈继续说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哭泣更让人心疼,“他把我当成唯一的寄托,也是他失败婚姻的证明。他对我要求严苛,规划我的人生,不允许有任何偏离。他觉得……感情是软弱的,是会导致失去的。所以,他反对任何他无法控制的‘意外’,比如……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他的家庭,他的伤痕。
“我曾经……恨过她。”他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也恨过那种被当成工具、被规划的人生。所以我拼命变得强大,独立,想摆脱一切控制。我以为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