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悦指尖停在尚膳房那份工录上,正要圈出可疑签名字迹,门外小宫女轻声禀报:“主子,慈宁宫来人了,说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她没抬头,只将笔搁下,顺手把那页纸翻过去压在砚台边。安蓉早已候在一旁,捧着个青布匣子进来,低声回:“文书都备好了,章程副本也抄了一份,按您的吩咐放在最上面。”
清悦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襟。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案上那叠尚未批完的单据,没多言,只道:“你留着,等我回来再看。”
慈宁宫廊下静得很,日头偏西,照得金砖地泛着暖光。太后坐在东暖阁临窗的榻上,手里捏着一串檀木珠,见清悦进来,抬了抬眼,语气平缓:“这些日子,你倒是忙得连晨省都免了。”
“劳您惦记。”清悦垂手站定,“近来春祭刚过,新制试行,各处事务堆叠,怕有疏漏,才耽搁了请安。”
太后没接话,只让身边嬷嬷递过一碗茶。清悦双手接过,没喝,恭恭敬敬放在一旁矮几上。
“听说你前些日子整顿宫务,罚了两个答应?”太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急,“一个降去辛者库,一个禁足减俸。动静不小。”
“确有其事。”清悦应得干脆,“刘答应虚报物料,张常在滥用职权,证据齐全,依规处置,并未逾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后拨了下佛珠,“你倒是个讲法的人。可有人嫌你太严?”
“宫里难免议论。”清悦神色不动,“但错漏若不纠,旧弊便难除。如今各司分科定责,赏罚分明,错处少了,效率提了,多数人反倒松快。”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折页,双手呈上:“这是《宫务分科试行章程》的摘要,还有这一个月各局差错率的对比。针线局超时劳作少了六成,膳房报损下降四成三。不是奴婢邀功,是制度落地见效了。”
太后接过,没立刻看,只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起这些琐事了?”
“不是我要管,是事情摆在眼前。”清悦答得坦然,“永和宫主理春祭,才发现陈年积弊太多。一个祭品清单能拖三天才核完,就因为没人担责。我不过是立了规矩,让人各司其职罢了。”
太后这才翻开那页纸,目光扫过几行数据,眉梢微动。半晌,她放下折页,又问:“胤禛呢?他跟着你学这些,可受得住?”
“四阿哥聪慧,学得很快。”清悦语气柔和了些,“前几日他还主动查了东库四月账目,发现膳房一处重复报损。我让他顺着查下去,果然牵出底下太监串通舞弊的事。他现在看东西,不再只看表面,懂得追根溯源了。”
“哦?”太后略显意外,“他还管账?”
“不止。”清悦微微一笑,“前两天经筵散后,他跟户部一位侍郎之子论起屯田策,引的是松江府近年漕粮记录。那孩子原不信民间损耗能到两成,胤禛拿数据一对,对方当场改口。后来李侍讲还特意问我,这孩子打哪儿学的查证功夫。”
太后听着,脸上冷意渐消。她缓缓靠回引枕上,道:“你教他这些,不怕惹是非?”
“奴婢只教他做事做人。”清悦低头,“读史要看出困局,办事要立住规矩,交人要辨清真心。这些都不是争权夺势的手段,而是立身之本。皇上重实务,四阿哥若能在诸皇子中做出不同,靠的不该是巧言令色,而是一步步踩实的路。”
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处罚那两人时,可曾犹豫?”
“有过。”清悦坦然承认,“刘答应降为官女子,她宫里有个老嬷嬷跪着求情,说她年轻不懂事。可若因一句‘不懂事’就宽纵,日后别人犯了错,也都可以说‘不懂’。法立而后仁可行,不敢因私恩废公义,亦不敢因严令伤和气。那两名宫女已被调往别处当差,昨日还托人捎话,说愿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