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匣静静搁在御案一角,三日未启。
清悦晨起照常理档,安蓉低声报说赵德全一早去了尚衣局,提走了尹答应名下的云锦出库簿;午前又见膳房老陈头被带去内务府问话,连佛堂香供记录也被调了去。她只点头,命文墨将三叠文书再抄一份,纸角压平,不落墨痕。
第四日申时初,南书房太监来传,皇上召乌雅氏偏殿回话。
清悦整了袖口,随人穿过长廊。康熙坐在临窗炕上,素笺匣已打开,三叠文书摊在案面,按类分列。他抬眼,指了指下首绣墩:“坐。”
“臣妾谢座。”她垂手落座,并不抬头。
康熙翻着手边一页药材申领单,“你查这安神汤,剂量超了两成半,为何?”
“回皇上,安神汤中用朱砂、远志,过量则心悸多梦,反不得眠。尹答应旬内领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重,若非心绪大乱,便是有人刻意加重药性,诱其焦躁。”
康熙嗯了一声,又拿起另一张纸——是宫女轮值与杂役进出的对照表。“这个红袖,前后说了两套话?”
“是。初八那日她说自己当值未离宫,可尚仪局夜巡名录里,她申时末出了门,戌时初才回来。其间去过咸福宫侧门,与李格格贴身宫女交接过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什么?”
“尚未查明。但次日李格格便传出话说惠答应与尹答应生了嫌隙,而此前二人并无争执记录。更巧的是,那日佛堂香油钱登记簿上,惠答应还替尹答应垫付了一两二钱银子。”
康熙把纸放下,手指轻叩案沿。
“你说流言破绽在此?”
“正是。造谣者急于坐实‘挑拨’之罪,便编出惠答应背主一事。可宫规明令,各宫捐供需记档备案,这笔钱有据可查,时间地点俱在。若真生了嫌隙,岂会还代缴香油?此等疏漏,只因编造之人未查实情,单凭揣测行事。”
殿内静了片刻。康熙拿起一张炭薪出入单,“你连烧火太监的脚程都查了?”
“臣妾不敢妄断。只知那晚流言最先起于西六宫井房,而送炭太监李甲曾在尹答应宫中歇脚,又顺路替咸福宫捎了药匣。他身上沾着松脂味,与尹答应宫中熏炉所用一致。当晚他与厨房张嬷嬷同饮半壶酒,醉后提及‘主子们斗法,咱们别沾边’。”
康熙冷笑一声:“好啊,倒像是她们宫里自己放出来的风。”
“臣妾不敢妄议妃嫔。但此事脉络清晰:流言从尹答应宫中传出,经其贴身宫女之口,借杂役之耳,散至底层;再由膳房、绣房等人辗转夸大,终至外廷听闻。而真正动手脚的,未必是高位之人,却是那些急于攀附、误信许诺的下人。”
康熙终于合上文书,看向她:“你若真想搅弄是非,何苦留下这么多痕迹?反倒像是……有人急着往你头上扣罪名。”
清悦起身跪下:“臣妾日夜所思,唯宫务稳妥、阿哥上进。若有半分私心,天诛地灭。”
“起来吧。”康熙语气缓了,“朕知道你不是那等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些年,后宫争宠夺利,朕看得多了。有人为争一口气回娘家撑腰,有人为保儿子前程不择手段。可你从不求封位,不揽权柄,连胤禛读书的事,也从不在朕面前多说一句。若这样的人还会挑事,这宫里就没人能信了。”
清悦站在原地,喉头微动,终究未语。
康熙唤来赵德全,“把这些材料交内务府存档,另拟一道谕:尹答应、李格格、张常在,妄构虚辞,扰乱宫闱秩序,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今后再有造谣生事者,不论出身,一律逐出宫去。”
赵德全应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