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散尽,清悦已穿过角门,披帛被风掀得一侧高一侧低。她没去扶,脚步也没停。安蓉跟在半步后,手里攥着刚誊好的炭薪明细,想递又不敢递——方才慈宁宫那场话,谁都看得出太后不是闲聊。
弘文馆前已有几顶青呢小轿候着,檐下站的都是各宫主位或近身嬷嬷。清悦不往前凑,只在廊柱外侧立定,袖中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那枚素银兰纹扣襻,目光扫过场中布局。
值守太监见她来了,忙迎上来行礼。她低声问:“今日考题分几轮?策论可有实务题?”
太监一一答了,说是经义、策论、应对三轮,最后一轮由上书房三位讲官现场出题,考应变与实政见解。评分按条理、据典、务实三项分等,不单看辞藻。
清悦点头,记下规则,这才缓步入座,在靠后位置坐下。不抢前排显眼处,也不缩到最后示弱。
里面传来点名声,胤禛的名字排在第七。她没往里张望,只听着动静。诸皇子陆续入场,脚步轻重不一。有人咳嗽两声,有人靴底蹭地,还有低语传出来:“八阿哥昨夜背到三更,连梦话都在念《盐铁论》。”
是咸福宫的宫女,在给七阿哥递茶时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几列耳朵里。
清悦不动声色,眼角余光却已扫过去——那宫女穿的是秋香色比甲,袖口绣半枝折梅,身后站着个老嬷嬷,正盯着考场方向冷笑。
她记下了。
第一轮经义开考,众皇子埋头疾书。清悦坐得笔直,双手叠放膝上,脸上无喜无怒。只有当胤禛提笔落第一句时,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快得像是风吹动了颈项。
第二轮策论开始,题目发下:
“今岁北五省旱,户部议将夏税折银征收,以利转运。然民间银贵钱贱,百姓卖粮换银反受其害。试论此策利弊,并陈可行之法。”
清悦眼皮微抬。这题不偏,却极考功夫。要懂赋税流转,要知市价波动,还得有实地考量。她昨日才让胤禛核对过去年实录里的田赋折银数据,没想到今日就用上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观察四周。
八阿哥写得快,纸面干净,字迹洒脱;七阿哥中途停笔两次,皱眉咬笔杆;唯有胤禛,笔速平稳,每写一段便略顿片刻,似在心中推演。
考官巡场,一位年长学士走到胤禛案前,多看了两眼他卷首写的“银贵则民困,非均赋而实敛”一句,微微颔首。
清悦依旧不动。
第三轮应对开始,讲官出题:“若你为知县,境内仓廪空虚,春荒将至,邻县又闭粜拒售,当如何处置?”
七阿哥抢答:“开仓放粮,安定民心!”
讲官摇头:“仓无存粮,何以放?”
七阿哥语塞。
八阿哥起身,言道可请巡抚调兵押运,或奏请户部拨款采买。讲官点头,称“有章法”。
轮到胤禛,他站起,声音不高:“先查本地富户存粮,依市价限量征购,不得强取;再设粥厂,以工代赈,修堤筑路,使饥民有力换食;同时派员赴邻省私商处谈判,许以通关便利,换取低价供粮。”
讲官沉吟片刻:“若富户抗命呢?”
“公示其名,断其商路三月,并查历年账目。”
“若仍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