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她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进暗匣,锁上。
安蓉进来点灯,被她拦住。“先不忙。”她说。
屋里渐渐暗下来,只剩窗缝透进一点余光,照在案角的笔架上。清悦坐着没动,手边放着那本采买簿,封面已被磨得发白。
胤禛这时候来了,手里拿着一份策论草稿。他站在帘外,等了一会儿,听见母亲的声音才走进来。
“额娘,这篇您看看。”
清悦接过,只扫了一眼标题——《论赋税均平之弊》——便知道是他最近在读户部旧案时生出的想法。她没急着评点,只问:“谁让你写这个的?”
“没人。”胤禛答,“是我自己想的。前两天听讲官提了一句‘江南田亩不清,赋役失衡’,我就查了些旧档。”
清悦点点头,把稿子放在一边。“写得还行,但有两点错。”她说,“一是引例太偏,二是结论太急。你现在最该练的不是想法多深,而是能不能把一件事说清楚。”
胤禛低头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袖口。
“还有。”清悦看着他,“最近少往西六宫那边打听事。你身份不同,多问一句,别人就能编出十句闲话。”
“我知道。”胤禛说,“十三弟昨天还想拉着我去李格格住的偏院转一圈,我没去。”
“做得对。”清悦语气缓了些,“你现在要学的,不是怎么探消息,是怎么稳住自己。风还没刮起来,你就得先站稳脚跟。”
胤禛应了,拿起稿子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清悦从案底抽出一张纸,折好塞进他怀里,“明天交给文墨,就说你要查去年秋冬季布匹损耗率。别说是我说的。”
胤禛点头走了。
清悦重新坐回案前,打开暗匣,把刚才那张纸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她用指尖点了点“苏完瓜尔佳氏”几个字,低声自语:“户部侍郎李德全,正黄旗出身,宜妃倒台后空出来的右司位置,一直没落定……”
她没再说下去。
安蓉轻步进来,低声禀报:“文墨已按您的意思,在北库设了双账登记,今后所有细项出库,必须两人核对签字。另派春杏盯住西六宫每日物资流向,若有异常,即时回报。”
“咸福宫呢?”
“今日闭门未出,尹答应派人送饭被拒,李常在也没去请安。”
清悦嗯了一声,把纸重新折好,放回匣中。她合上盖子,手指在锁扣上停了几息,然后推开抽屉,将匣子压在最底下。
窗外天已全黑,远处乾清宫方向传来一声梆子响。她没让人点灯,也没起身。
安蓉站着没动,等她示下。
“你去告诉文墨。”清悦终于开口,“让她把那封采购单的复印件烧了,原件藏好。另外,从明天起,所有涉及‘苏完瓜尔佳氏’或‘李氏’的文书,一律单独归档,不许录入总册。”
“是。”
安蓉退下后,清悦伸手摸了摸案上的采买簿。封面冰凉,她慢慢翻开第一页,那里原本写着“康熙三十八年正月”,如今已被一道细细的铅线划过,像一道看不见的裂口。
她放下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片刻后,她睁开,提笔在随身小本上写了一行字:“敌情已明,暂不动手。”
写完,合上本子,搁在灯旁。
灯芯跳了一下,爆出一星细小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