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朝鲜割让的大笔钱粮以及咸镜、平安两道之地后,多尔衮并未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清醒。
他果断停止了继续南侵的军事行动,将重心转向了恢复生产、加固城池,并花费巨大心血编练、整顿朝鲜八旗,尤其将平壤城打造得固若金汤。
他深知,以目前残存的实力与庞然大物般的大明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选择了韬光养晦,默默积攒实力,如同受伤的猛兽舔舐伤口,等待时局可能出现的变化。
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多尔衮的目光扫过曾经臣服于大清的广袤地域,心中不免涌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这些曾经强大的蒙古部族,如今要么烟消云散,要么已匍匐在明朝的龙旗之下。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更北方的外喀尔喀蒙古,但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是皇太极在位、大清国力鼎盛之时,也未能真正征服这些漠北的“墙头草”,如今指望他们雪中送炭,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旁的范文程忧心忡忡地说道:“摄政王,如今洪承畴已就任安东都护,以老贼的手段,稳定朝鲜内部、整合资源易如反掌。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洪承畴的用兵,不以奇险取胜,而如老吏断案,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配合大明雄厚的国力,就像一张不断收紧的大网,让人窒息而绝望。面对这种对手,多尔衮感到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宁完我一脸兴奋地闯入大殿,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摄政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金自点的族弟金自在,率领一批幸存的朝鲜士绅,前来投靠我大清!”
多铎闻言,嗤之以鼻:“哼,安东金氏都让南蛮子连根拔起了,几个丧家之犬跑来投靠,算什么好消息?难不成还能给我大清变出兵马钱粮来?”
宁完我急忙解释:“豫亲王切莫小看这些人!他们可是来向我大清献宝的!”
多尔衮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召见了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的金自在一行人。
金自在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锦盒,声泪俱下:“罪臣金自在,叩见摄政王!南蛮暴虐,侵我疆土,屠我宗族!此乃我朝鲜王玺,今特献于摄政王!”
“朝鲜士绅百姓苦明久矣,人心思旧,万望摄政王念在昔日盟好,为我等主持公道,驱逐明寇啊!”
他随后更是添油加醋地将洪承畴如何清算士族、强征田亩的“暴政”控诉了一番。
多铎好奇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方龟钮金印,他拿起端详,不由得哈哈大笑:“我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个缩头乌龟!难怪李淏那小子和他手下的朝鲜军只会龟缩避战,原来王印上就刻着这玩意儿!”
范文程上前仔细查验后,神色凝重地确认:“豫亲王,此印确系当年先帝赐予朝鲜国王之印玺,货真价实。”
他转向多尔衮,语气变得激昂:“摄政王!如今明军在朝鲜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已尽失朝鲜士绅之心!金自在等人来投,正是民心所向之兆,此乃天赐良机!微臣恳请摄政王,顺天应人,登基称帝!”
他进一步阐述理由:“一来,可重振我八旗将士士气,明确正统,凝聚人心;二来,趁明军在朝鲜立足未稳,民心浮动之际,高举义旗,一举夺取全朝鲜!唯有整合朝鲜之力,我大清方有与朱由崧周旋、甚至抗衡的资本啊!”
多铎一听,立刻嚷嚷起来:“范大学士!当初本王力主攻取汉阳,直接让十四哥登基,是你百般阻拦,说什么会激怒南蛮,引来大军围攻!如今怎又反过来劝进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白白浪费大好时机!”
范文程面对质问,坦然应对,语气沉痛:“豫亲王!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李朝尚在,我若强行吞并,名不正言不顺,且必然招致明军全力来援。臣万万未曾料到,那朱由崧野心膨胀如斯,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吞并藩国!”
“他既能如此对待朝鲜,又岂会放过我大清?如今他已动手,我大清便无退路,唯有奋起一搏!”
宁完我也赶紧附和:“范大学士所言极是!据探报,明军在辽东修筑的官道进展神速,一旦贯通,其兵员物资便可源源不断输入朝鲜。”
“届时,我军将陷入绝境。唯有先下手为强,趁其立足未稳,掌控朝鲜,方能争得一线生机!臣亦恳请摄政王,早登大宝,以正名位,壮我军威!”
大殿之内,劝进之声此起彼伏。
多尔衮凝视着那方象征着朝鲜王权的龟钮金印,目光闪烁,心中沉寂已久的野心,伴随着强烈的危机感,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在明军压力日益迫近的生死存亡之秋,登基称帝,重塑核心,凝聚人心,已是不得不为之事。
这一日,平壤城内戒备森严,八旗兵丁持戈肃立,虽甲胄不如往日鲜亮,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背水一战的决绝。行宫大殿经过匆忙的粉饰,勉强撑起几分皇家气象,但规模狭小,陈设简陋,与北京甚至是盛京的皇宫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吉时已到,礼乐奏响!
多尔衮身着赶制而成的明黄色龙袍,头戴旒冕,尽管袍服上的绣工略显粗糙,冕旒的玉珠亦非上品,但他一步步走上那临时搭建的丹陛时,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仪与此刻肩负存亡重任的沉重,依然让殿内群臣屏息。
在赞礼官的引导下,多尔衮首先于殿外设下的临时祭坛前,焚香祷告,祭告天地。其告天文辞悲怆而激昂,痛陈明朝“背信弃义,吞并藩属,欺凌弱小”,宣称大清国祚未绝,自己将“勉承天命,续统嗣德,光复祖宗之业,拯万民于水火”。
随后,他回到大殿,于御座前接受以多铎、范文程、宁完我以及金自在等人为首的满汉朝臣的三跪九叩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几分悲壮与不确定。
礼毕,多尔衮颁布即位诏书,声音洪亮而坚定,传遍殿内外:
“朕承太祖、太宗之遗烈,荷天地之眷命……于兹危难之际,勉从群臣所请,于平壤绍登大宝,纪元宣统!惟愿廓清寰宇,再造乾坤,与尔等文武臣工,众将士民人,同心协力,克艰纾难,复我山河!”
登基仪式虽然简陋,甚至带着几分仓皇,但在这一刻,多尔衮正式从大清摄政王变成了大清宣统皇帝。他赋予了这支徘徊在鸭绿江畔、濒临绝境的队伍一个新的名分和一个看似更加明确的目标。
大典之后,多尔衮立刻论功行赏,晋封多铎为摄政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范文程、宁完我等文臣以及朝鲜八旗固山额真亦加官进爵,金自在等投诚朝鲜士绅也得到封赏,被纳入新朝的官僚体系。
消息传至汉阳安东都护府,洪承畴闻报,非但不惊,反而抚掌大笑:“好!好!多尔衮终究是耐不住寂寞,贸然称帝,如今又急于求成,看来是真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了!”
总兵刘肇基拱手道:“洪督,多尔衮麾下真正的满洲八旗不过七八千疲敝之师,其余皆是裹挟的朝鲜八旗,战力有限。只需调辽东主力入朝,定可一鼓荡平!”
洪承畴走到巨大的朝鲜沙盘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蜿蜒的山脉,缓缓摇头:“刘总兵,朝鲜之地,山岭纵横,易守难攻。我军若大举强攻,多尔衮自知不敌,必率其核心遁入深山,届时剿灭起来,费时费力,旷日持久,反成疥癣之疾。与其劳师动众,深入险地,不若……诱其出巢,聚而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