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原本明晃晃挂在头顶,像团烧红的铜球。
安燠正蹲在院门口逗程砚新养的蜂蜜罐里的蜂子,忽然眼前一暗。
抬头时,那铜球竟裹了层灰蒙蒙的雾,光线像被抽了筋骨的绸缎,软塌塌落下来。
娘!
我的影子没了!隔壁小芽的哭嚎先炸开来。
安燠转头,正见那小丫头蹲在青石板上,双手拼命扒拉地面——往常总像条小尾巴黏在她脚边的影子,此刻真就没了。
李婶子攥着锅铲从灶房冲出来,围裙上绣的脚印在昏暗中发着虚光:玉面夫人!
程神的脚印石...也没影了!
程砚扛着钉耙从后山下来,熊耳朵在脑顶抖了抖:这天儿...比被雷劈前还闷。他蹲在小芽身边,粗糙的手掌覆住她冰凉的手背:芽儿莫怕,砚哥给你变戏法。说着用钉耙在地上划拉,可那道新印子也没投下半分阴影,像被谁拿橡皮擦擦过似的。
安燠摸了摸墙角最后一缕斜光——细得像根金线,正从瓦当缝隙里漏下来。
系统在她识海蹦跶:【检测到异常光域覆盖,判定为仙法干预。
当前投影留存率:12%】她想起前几日系统奖励的步履成典,突然笑了:天庭这是怕了。
怕啥?程砚凑过来,鼻尖沾着山桃花瓣。
怕咱们的影子太沉,压穿他们的天规。安燠拽着他的衣袖往晒谷场走,去把库房的百面铜镜搬出来。
再让各家把脸盆、锅盖全收齐——今天咱们不种地,不喂鸡,晒影子。
村民们面面相觑。李婶子举着豁口的铁锅:晒影子?能当饭吃?
能当念想。安燠踩上石磨,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水,程神的影子在哪儿?
在你们绣的围裙上,在娃们刻的树洞里,在李大爷修的石板路上。
今天咱们把这些念想,全晒到光里!
程砚挠着后颈去搬铜镜,熊爪子碰得铜面叮当响:俺咋觉得...你比俺扛钉耙还利索?
那是,你夫人我可是...安燠突然顿住,耳尖发红——她差点说躺赢界顶流,忙咳了声,是能把天规当风筝线拽的。
日头越压越低,可山腰的铜镜却一盏盏亮起来。
安燠踩着梯子调整角度,阳光被折射成千万道金线,在村口石壁上拉出细长的影子。
最先成型的是道扛钉耙的轮廓,宽肩厚背,连耳尖的绒毛都清晰——正是程砚巡山时的模样。
是钉耙哥!小芽蹦起来,鼻涕泡都笑破了,他的影子比本人还壮实!
程砚摸着石壁上的影子,耳尖红得像山里的野山楂:俺本来就壮。
影绘大赛现在开始!安燠挥挥手,画最像的,奖程神酿的桂花蜜!
人群轰地炸开。
王老汉颤巍巍摸出凿子:俺画程神帮俺扶犁——那年大旱,他钉耙一撬,泉水就咕嘟冒出来。小毛头叼着草茎蹲在地上,用木炭涂了个圆滚滚的影子:这是砚哥抱我摘枣,我揪他耳朵他都不恼。最绝的是绣娘阿秀,她把丝线浸了蜂蜜,在影子轮廓里绣出细密的针脚:程神雨夜给我送伞,伞骨上的水珠子,就像这样亮。
月上柳梢时,石壁已成了幅活的画卷。
影子里的程砚时而扶犁,时而抱娃,时而在雨中撑伞,连钉耙齿上沾的泥星子都活灵活现。
巧匠老周更是搬来木架,用细线牵着木偶在光影里翻飞:看!
程山神大战雷公——钉耙一抡,雷火就劈到他脚边的石头上,蹦出的火星子,比过年的炮仗还亮!
村民们举着火把围在石壁前,影子叠着影子,笑声撞着笑声。
小芽把脸贴在程砚影子的手心里:砚哥,你的影子暖乎乎的。
那是...那是大家的念想在发热。程砚喉结动了动,偷偷抹掉眼角的湿意。
安燠倚着老槐树,看月光漫过石壁上的影子。
系统提示又跳出来:【场景:影铸心碑|触发隐藏成就‘光载魂章’|奖励:宿主与绑定者的投影将自动吸收民间念力,强度与情感浓度正相关】她望着程砚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神仙要抹除的,从来不是影子。
夫人!巡山的小狐狸从树后窜出来,尾巴尖打着颤,山头上有云...不像普通的云。
安燠抬头。
云端某处,一道明黄身影正持着玉板记录,帽檐下的眼睛像两柄淬了冰的刀。
她听见那仙官低吟:妖狐借光惑众,影绘乱心...当报与玉帝知晓。
山风卷起一片桃花瓣,轻轻落在石壁的影子上。
安燠摸了摸程砚的熊耳朵,轻声道:看来,咱们的影子,要晒到天上去了。日晷仙官的玉板在云端震得嗡嗡响,他望着石壁上翻涌的光影,喉结滚了三滚才把妖狐惑众四个字咬碎在齿间。
仙袍下摆沾着山桃花瓣,这让他想起方才村民举着火把喊钉耙哥影子比月亮还亮时,那股子热腾腾的烟火气——比他在广寒宫守了三百年的桂花香,烫多了。
启禀陛下!日晷仙官跪伏在凌霄殿金砖上,玉板磕出个白印子,那青丘狐妖纠集山民,以影为媒乱我天规!
今石壁上影绘活现,百姓竟说天公怕好人流痕,长此以往,恐损天威!
玉帝正把玩着新得的南海明珠,闻言指尖一滞,明珠落进案头的云露盏。影绘?他皱着眉捻须,不过是些凡人刻木画石的把戏,能翻出什么浪?
陛下有所不知!日晷仙官急得额头冒汗,那影子里的山神,竟比本尊还活泛!
小仙亲眼见那石影替娃擦鼻涕,替老妇扶拐——活脱脱要把凡心,刻进三界的骨缝里!
殿中忽有清风卷起,太白金星捧着拂尘从云幕后转出,银须在金殿穹顶的琉璃光里泛着暖光:陛下且慢动怒。他指尖点了点案头的《三界舆情录》,臣刚查了人间话本,如今说书人都在唱《山神影游记》——说那影子是天公漏下的良心。
若此时降劫劈影......他顿了顿,百姓怕是要当陛下容不得好人做过的事
玉帝盯着舆情录上天怕他留痕,所以不敢照的批注,嘴角抽了抽。
那行字用朱砂圈着,红得像凡人过年贴的福字。罢了。他甩袖坐回龙椅,且容他们蹦跶些时日,若再敢越界......
此时山脚下,程砚正扒着院墙上的酸枣枝往天上瞅,熊耳朵被山风刮得直抖:俺去问问那老儿,凭啥不让咱们晒影子!他撸起袖子要往云里冲,钉耙往地上一杵,竟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坑。
安燠倚着门框啃酸枣,狐狸尾巴从裙底溜出来,尖儿上还沾着晨露:砚哥,你这一冲,不就成了神仙劈恶人的戏码?她踮脚把酸枣核弹进他衣领,他们越遮,咱们就越亮——你当村民为啥连夜把铜镜擦得能照见人影?
程砚摸着后颈的酸枣核,突然笑出一口白牙:夫人是说,这影绘成了流量密码他前两日听小毛头说书,刚学了这词儿。
安燠被逗得尾巴乱晃,系统在识海地蹦出来:【宿主情绪值+10|检测到民间念力浓度飙升至97%|建议启动隐藏方案】她摸着腕间系统奖励的光载魂章玉坠,突然想起昨夜在灶台边偷听到的对话——李婶子给小芽梳辫子时说:程神的影子要是没了,咱们就把他刻在门框上、绣在鞋底里,走一步,念一步。
砚哥,去后山采晨露。她拽着他的衣袖往林子里钻,用你酿桂花蜜的坛子装,要带露尖儿的。
程砚蹲在松针上接露,熊爪子捏着陶瓮轻得像捧蜂蜜:这晨露能咋的?
人形暖宝宝安燠指尖沾了点系统残留的《睡仙诀》气息,轻轻吹进瓮里。
淡青色的雾气在晨露上打了个旋儿,像狐狸尾巴扫过水面。
次日破晓,山民们揉着眼睛推开院门——草叶上的露珠正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王老汉蹲在菜畦边摸了把草尖,老树皮似的手突然抖起来:这光......暖得像程神当年给俺捂手。那年他在雪地里修犁,程砚脱了外袍裹住他冻僵的手,掌心的温度他记了三十年。
小毛头把露珠抹在脸蛋上,蹦着跳着喊:跟砚哥抱我摘枣时,下巴蹭的胡茬子似的!
连路过的巡天小仙都顿住了脚步。
他本是奉了玉帝之命来查探,却被草叶上的光晃得眯起眼——那光不刺眼,倒像有双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后颈。怪了。他摸着腰间的降妖杵,杵柄竟也暖融融的,这光......倒比南天门的琉璃灯,像个人。他鬼使神差在草从边多站了会儿,等反应过来时,衣摆已沾了好些露珠,在云里飞时,那些光点儿还亮着,像撒了把星星。
系统提示适时炸响:【场景:无形亦有根|触发终局成就‘光照即在’|奖励:宿主及其共治体系正式脱离‘实体依赖’|未来即便肉身退隐,其治理精神仍将通过日常细节持续影响三界基层秩序】
安燠摸着识海里发烫的系统面板,抬头正撞进程砚亮晶晶的眼睛。
夕阳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株枝桠交错的树。
你看,以后谁再说你不曾存在?她歪头,狐狸耳朵在夕阳里泛着粉。
程砚低头吻她发梢,嗓音哑得像被山风揉过的松涛:不用说了......他们的影子里,都有我的影子。他指了指远处——小芽正蹲在石壁前,用树枝在影子的手心画太阳;李婶子把绣着脚印的围裙搭在篱笆上,风一吹,那些脚印就像在跳格子;王老汉扶着犁往地里走,犁尖翻起的土块上,竟也有淡淡的影子,像钉耙齿的形状。
山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两人肩头,安燠突然顿住。
她望着天际那抹即将沉落的夕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云层后蠢蠢欲动——像块被磨得发亮的黑玉,正缓缓遮住最后一缕光。
砚哥。她攥紧他的手,今晚多酿两坛桂花蜜。
程砚摸出蜜罐往她手里塞。
怕明儿个......太阳要睡懒觉。
次日正午,本该烈日当空的山坳里,忽然暗了下来。
山坳里的蝉鸣突然哑了。
王老汉正往灶里添柴,火折子地掉在地上——正午的天该亮得晃眼,此刻却像被谁蒙了层灰布,连灶膛里的火苗都蔫头耷脑的。
小毛头攥着半块烤红薯从门槛窜出来,鼻涕泡在鼻尖颤:娘!
日头公公是不是被妖怪叼走了?
李婶子正晾程砚新送的山杏,竹匾砸在地上。
她盯着自己脚边——往日拖得老长的影子竟淡得像团雾,蹲下身去抓,只摸到凉丝丝的土。影子没了......她声音发颤,程神的影子是不是也要没了?
山民们陆陆续续涌到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