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突然笑出声,狐狸眼弯成两弯月牙。
她拍开程砚搭在她腰上的手,却没真推开,反而往他怀里蹭了蹭:\"难怪白翎子的量魂尺碎成金粉——神仙们总拿'升仙'、'报仇'当饲料,天道早吃腻了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咱们这是给它换了盘糖蒸酥酪,能不香得连尺子都吞了?\"
她转身从匣里抽出张泛黄的绢帛,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些符纹,边角还沾着焦黑——正是从广元帝君残魂影像里拓下来的天命炉核心图。\"我早看那破炉子不顺眼了。\"她捏着绢帛晃了晃,\"它往天轨里灌的哪是愿力,是掺了蜜的迷魂汤!
神仙们喝着甜,天道可被灌得直翻白眼。\"
程砚凑过去看,熊掌上的薄茧扫过绢帛边缘:\"你要拿这个......\"
\"反向阵眼!\"安燠指尖蘸了蘸舌尖,在绢帛上点出个血珠,\"我这堕仙血最擅搅局——当年玄真子叛天,用的就是这招。\"她拽着程砚跑到护灵碑前,碑上的竹片还泛着微光,\"把这符纹贴碑顶,再用山民的魂灯残焰喂它......\"她突然顿住,偏头看程砚,\"你说那钟要'真言'当薪,咱们就给它攒一屋子真话。\"
程砚突然弯腰抱起她,把她举到碑顶的位置。
安燠吓了一跳,揪住他的衣领直晃:\"程大傻子!
我自己能爬——\"
\"你尾巴尖都扫到蜘蛛网了。\"程砚闷声笑,熊耳泛红,\"小心摔着。\"
安燠的耳尖\"腾\"地红了,却假装没听见,迅速把绢帛按在碑顶。
指尖刚触到碑面,三百盏魂灯突然\"呼\"地窜起蓝焰——那是山民们每月初一在祠堂点的长明灯,早该灭了的残焰,此刻竟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油,\"唰\"地全钻进碑体。
\"张猎户的灯!\"安燠倒抽冷气,\"上个月他说'谢玉面夫人教我治母病',灯芯留了半寸;李阿婆的灯......她总念叨'风调雨顺了,该给夫人送两斤新麦',灯花结了三个。\"她低头看程砚,眼里泛着水光,\"原来他们的每句'谢谢',都藏在灯里。\"
程砚仰头望着她,喉结动了动:\"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
\"所以这才是最好的薪。\"安燠咬破指尖,血珠顺着碑体纹路蜿蜒而下,\"天道不是不能反击,是被哄得忘了真话什么味儿。
咱们今天,就给它灌一肚子真话——\"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护灵碑突然发出蜂鸣。
原本温和的金光\"轰\"地蹿起三丈高,照得整座山岗亮如白昼。
灰金丝线从云端劈头盖脸砸下来,缠在碑身上像条饿疯的蛇,却没半分攻击性,反而顺着金光簌簌发抖。
\"听!\"安燠抓住程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程砚屏住呼吸。
起初是极轻的抽噎,像小娃娃刚止住哭;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谢谢\",混着\"今年庄稼长得好\"、\"我娘能下地了\"、\"山匪没再来\";最后所有声音叠在一起,成了轰隆隆的浪——那是三百户山民,用最朴实的乡音,把藏在灯里的真话,全吼上了天。
天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程砚抬头,看见原本灰蒙蒙的天轨裂隙里,裂开道金红的缝——不是雷,不是火,是\"天命本由人定\"六个字,正从裂隙里往外渗光。
更远处,凌霄殿方向腾起股黑烟,像有人往炉子里塞了块湿柴,呛得玉帝的蟠龙柱都晃了晃。
\"天轨在抖!\"程砚惊呼,\"它......它在笑?\"
安燠歪头看他,狐狸尾巴在碑顶晃成毛团:\"可不么?
你听那声音——\"她模仿着天轨的震颤,捏着嗓子学小奶狗哼哼,\"原来真话这么甜呀~\"
程砚被逗得直笑,伸手把她从碑顶抱下来。
两人刚站稳,护灵碑的金光突然暗了暗。
安燠眼尖地看见碑面爬过道细纹,像冰面裂开的缝,转瞬又被金光盖住。
她没说话,悄悄把程砚的手往自己手心里按了按。
后半夜的山风突然冷了。
程砚裹紧斗篷把安燠圈在怀里,低头吻她发顶:\"累么?\"
\"累。\"安燠打了个哈欠,声音闷在他胸口,\"但比当年在青丘装仙子爽多了。\"她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要是明儿碑裂了......\"
\"裂了就补。\"程砚摸了摸她的狐狸耳朵,\"大不了把我山神令熔了,给它打个金补丁。\"
安燠笑出声,尾巴尖轻轻扫过他手背。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护灵碑的金光突然骤敛,像被谁猛地掐了灯芯。
程砚借着月光凑近看,只见碑面密密麻麻爬满细纹,像老树皮上的裂痕,却在晨曦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摸了千年的古玉。
\"要变天了。\"安燠眯起眼,望着天际鱼肚白处那道若有若无的金红裂隙,\"但这次,天得听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