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镜重归薄雾,殿内檀香混着残留的威压,像块湿布压在鼻尖。
安燠被程砚拽着往殿外走,却在门槛前顿住脚步——怀中玉简突然发烫,烫得她隔着两层狐裘都能感受到灼意。
她悄悄抽回手,指尖刚碰到玉面,那些游走的古字便如活了般窜上她手背,烫出浅红的印记。
\"命由己造,劫亦由己召。\"她低念这行字,喉间泛起腥甜。
前世看过的志怪杂记突然涌上来:传说上古命书官掌天地契约,笔落改生死,墨干定轮回,可自封神榜重订后,这一脉便销声匿迹……原来那些不是野史胡诌?
她垂眸盯着玉简流转的暗光,狐尾披帛在身后不安地卷成小团——系统没提醒过这玩意儿,难道是镜灵藏的后手?
“夫人?”程砚见她不动,回头拽了拽她袖口。
他手里的玉简正泛着青灰色,像块吸饱水的石头。
方才他试着往里面输了丝妖力,结果那玩意儿跟饿疯的熊瞎子似的,\"唰\"地就把他半条胳膊的力气抽干了。
此刻他右手还在发颤,钉耙杆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这破玩意儿邪性得很,要不咱扔了?\"
\"扔?\"老参抱着玉简窜到两人中间,参须上的绿光几乎要滴下来。
他本就皱巴巴的脸挤成核桃,眼睛亮得吓人,\"小程你可知当年东海之盟?仙门用这破契约把咱们妖族困在深山老林,说什么'不得化形,不得越界',我被昆仑山仙官拔了三根主须炼丹时,他们可摸着胡子念过一句'命由天定'!\"他越说越激动,参须缠上安燠的手腕,\"现在有这命契残章,咱们能改!改了那劳什子盟约,改了佛门禁足令,改了所有说'妖该杀'的破规矩——\"
\"老参!\"安燠抽回手,腕上被参须勒出红印。
她盯着老参泛着病态绿光的须根,突然想起系统之前提醒过\"反向努力惩罚\"——越是急切求成,越容易引火上身。
可此刻老参的模样,像极了前世被传销洗脑的闺蜜,眼睛里烧着虚浮的火,\"你先摸摸这玉简。\"她把自己的递过去,\"是不是越握越沉?\"
老参狐疑地接过去,刚碰到玉面便\"嗷\"地缩回手:\"烫!比灶膛里的炭还烫!\"
\"这说明它在吸咱们的执念。\"安燠指腹蹭过自己心口的印记,那是玉简烙下的,\"你刚才说要改东海盟约,要掀翻佛门压制——这些念头越盛,它吸得越狠。\"她转头看程砚,他正偷偷用舌头舔被反噬发麻的指尖,活像偷喝了假酒的熊瞎子,\"砚哥刚才输法力被反噬,是因为他的念头是'保护我',这执念太实诚,反而撞了玉简的壁。\"
程砚耳朵\"唰\"地红到脖子根:\"谁、谁专门想这个了!\"
老参的参须蔫了半截:\"那……那咱们拿它何用?\"
\"不是没用。\"安燠把两枚玉简都拢进怀里,狐尾轻轻扫过程砚发颤的手背,\"只是得弄清楚它要的是什么。\"她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天光,想起方才镜中闪过的玄色衣角——那绝不是仙侍的道袍。
命书官的东西现世,哪能没点因果?
殿外白须仙侍的咳嗽声又响起来,比刚才急了些:\"三位上仙,试炼结界再有半炷香便要闭合——\"
\"闭就闭!\"程砚一把捞起安燠的腰,钉耙往肩上一扛就往外冲,\"老子的媳妇和宝贝比什么破试炼金贵!\"他跑得太急,靴底在寒玉砖上滑出两道白痕,倒把安燠逗笑了:\"砚哥慢些,我又不是蜂蜜罐子,跑丢不了。\"
\"那可不成。\"程砚喘着气,耳尖蹭过她发顶,\"上回你说想吃糖葫芦,我没看住让山匪抢了;上回你被雷劈,我没挡全;这回要是连命契残章都护不好……\"他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怕再欠你点什么,这辈子都还不清。\"
安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他后颈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突然觉得怀里的玉简没那么烫了。
老参颠颠儿跟在后面,参须上的金粉落了一路,在砖缝里星星点点,像撒了把未燃尽的星火。
直到出了殿门,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安燠才突然顿住脚步。
她转头望向那面青铜镜,薄雾里似乎又有玄色衣角闪过,比之前更清晰些——是龙纹。
\"怎么了?\"程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自己和她交叠的影子,在砖上拉得老长。
\"没事。\"安燠把玉简按得更紧些,嘴角却抿成一道线。
老参还在她耳边念叨改命的好处,程砚正跟路过的小仙侍瞪眼——他们都没注意到,三枚玉简的缝隙里,有缕极淡的黑雾钻了出来,顺着殿梁上的龙纹爬向穹顶。
她摸了摸心口的印记,突然想起系统今天没发签到提示。
往常就算被追着跑,系统都会叮一声,可刚才在镜前耗了那么久……
\"老参。\"她打断他的话,声音轻得像片松针,\"你说它能改命。可要是它要的,从来不是咱们的执念呢?\"
老参一怔,参须又开始抖。
程砚不明所以地挠头,钉耙在地上戳出个小坑。
安燠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想起前世被闺蜜推进悬崖时,风也是这么冷。
她勾住程砚的小拇指,指甲轻轻掐了掐——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暗号,意思是\"我在\"。
“程砚。\"她仰起脸,眼底映着山尖的雪,\"要是有天这玩意儿要咱们拿命换……\"
\"换。\"程砚没等她说完,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松枝上的雪簌簌往下落,\"但得是我的命换你的活。\"
安燠笑了,可那笑没到眼底。
她低头看着怀里发烫的玉简,突然想起镜灵说的\"劫亦由己召\"——或许从他们捡起这玩意儿的瞬间,所谓的\"改命\",就已经成了更大的劫。
老参还在兴奋地掰着参须算改命步骤,程砚正跟路过的鹿童比谁的钉耙更沉。
安燠摸着心口的印记,突然觉得那行古字不是烙在肉里,而是刻进了魂里。
命由己造,劫亦由己召。
而这劫,才刚刚开始。
安燠话音未落,程砚的钉耙突然在掌心震了震。
他低头一看,自己那枚青灰玉简表面的纹路正泛着幽光,像活过来的蚯蚓般往边缘爬——而这些纹路竟与方才殿内廊柱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他猛地拽住安燠的袖子:”夫人,这宫殿的砖缝里刻着命阵!我在紫霄宫见过类似的符......\"
\"嗡——\"
三枚玉简同时震颤的轰鸣截断了他的话。
安燠怀里的玉简烫得几乎要穿透狐裘,她慌忙松手,却见三枚玉同时浮到半空,金光大作。
程砚的钉耙\"当啷\"砸在地上,他下意识把安燠往身后一护,熊耳在发间竖得笔直;老参的参须根根炸起,像团绿毛球,却踮着脚往金光里凑:\"是改命提示!
定是要选改命方式——\"
金色光幕\"唰\"地在三人头顶展开,浮尘般的金粉簌簌落在程砚肩头,倒把他唬得缩了缩脖子。
光幕中央浮现出一行血字,每个字都像被墨汁浸过,边缘还往下滴着暗纹:\"三选一,承命者生,违命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