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度》(粤语诗)
文\/树科
问世间,边嗰力大?
信唔信,金木水火土……
万事物,佢哋嘟有力度
同人比:我哋精神嘅知道嘅……
《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7.28.粤北韶城沙湖畔
粤语诗《力度》的诗学解析与文化意蕴探寻
文\/阿蛋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多元版图中,方言诗歌以其独特的地域文化基因与鲜活的语言生命力,为诗歌创作注入了别样的活力。树科创作的粤语诗《力度》,虽篇幅短小,却以凝练的笔触、质朴的诘问,在“金木水火土”的传统意象与“精神力度”的现代思考间搭建起桥梁,既彰显了粤语作为诗歌语言的独特魅力,又对“力度”这一永恒的哲学命题作出了富有时代感的回应。本文将从语言诗学、意象建构、主题意涵、文化语境四个维度,对《力度》进行细致的文本细读与诗学阐释,探寻其在方言诗歌创作中的价值与意义。
一、粤语语言的诗性激活:韵律、质感与文化身份的彰显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方言诗歌的核心价值之一,便在于对特定方言语言特质的发掘与激活。《力度》选择以粤语为创作载体,并非简单的语言选择,而是对一种地域文化精神与语言审美范式的自觉坚守。粤语作为中古汉语的“活化石”,保留了大量古汉语的语音、词汇与语法特征,其声调的复杂性(九声六调)、词汇的生动性以及表达的口语化特质,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韵律资源与质感层次。
《力度》开篇以“问世间,边嗰力大?”起笔,“边嗰”作为粤语中“哪个”的口语化表达,相较于普通话的“哪个”,更具生活气息与对话感。这种诘问式的开篇,如同民间歌谣中的“起兴”,以直白朴素的口吻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仿佛诗人正与读者面对面交流,共同探讨“力度”这一话题。从语音韵律来看,“间(gaan1)”与“大(daai6)”在粤语声调中,一为高平调,一为低平调,声调的起伏形成了自然的韵律节奏,读来朗朗上口,避免了书面语诗歌可能存在的生硬感。这种韵律并非刻意雕琢的结果,而是粤语语言本身的声调规律在诗歌中的自然流露,体现了“以声传情”的传统诗学追求。
再看“信唔信,金木水火土……”一句,“唔信”作为粤语中“不信”的否定表达,简洁明快,且“信(seon3)”与“唔(4)”的声调组合,形成了短促而有力的节奏,强化了诘问的语气,既带有几分俏皮,又蕴含着对传统认知的审视。在词汇选择上,“金木水火土”虽为汉语通用的五行概念,但在粤语语境中,这一概念与日常生活的联系更为紧密——粤语地区的民间信仰、传统习俗中,五行观念渗透于婚丧嫁娶、建筑布局等方方面面,诗人选用这一意象,既借助了传统文化的共同认知,又融入了粤语地区的文化语境,使“金木水火土”的意象不再是抽象的哲学概念,而是带有地域文化温度的符号。
此外,粤语的口语化特质还赋予了诗歌一种“在场性”。“万事物,佢哋嘟有力度”中的“佢哋”(他们)、“嘟”(都),均为粤语日常交流中的常用词汇,这种口语化的表达使诗歌摆脱了书面语的束缚,仿佛诗人正在观察身边的万事万物,将自己的所见所感直接诉诸笔端。这种“在场性”正是方言诗歌的优势所在——它能够捕捉到地域生活中最鲜活、最真实的语言细节,从而让诗歌更贴近生活、贴近人心。从诗学理论来看,这与朱自清先生所说的“诗的语言是日常语言的提炼”不谋而合,《力度》正是通过对粤语日常语言的提炼,将平凡的词汇转化为富有诗性的表达,实现了“以俗为雅”的艺术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粤语作为一种具有独立文化身份的方言,其在诗歌中的运用还承载着文化传承的意义。在全球化与标准化语言推广的背景下,方言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而方言诗歌则成为守护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力度》以粤语创作,不仅是对诗歌语言形式的创新,更是对粤语文化的一种自觉认同与传承。诗中的每一个词汇、每一句表达,都蕴含着粤语地区的历史记忆与文化基因,读者在阅读诗歌的过程中,不仅能感受到诗歌的艺术魅力,还能触摸到粤语文化的脉搏,这种文化认同感的构建,正是方言诗歌超越语言形式本身的深层价值所在。
二、意象建构的传统与现代:从“五行”到“精神力度”的升华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诗人通过意象的选择与组合,构建起诗歌的意境与主题。《力度》在在意象建构上,既借鉴了中国传统诗歌的意象系统,又融入了现代的思考,实现了从“五行”物质力度到“精神力度”的升华,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对话。
“金木水火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意象,最早可追溯至《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在传统哲学中,五行不仅是构成世界的五种基本物质,还代表着五种不同的属性与力量——水的滋润之力、火的燃烧之力、木的生长之力、金的变革之力、土的承载之力。《力度》开篇便提及“金木水火土”,显然是受到了传统五行观念的影响,诗人以这五种物质作为“力度”的载体,既符合中国读者的文化认知习惯,又为“力度”的阐释提供了坚实的传统文化基础。
从诗歌的意象逻辑来看,“万事物,佢哋嘟有力度”是对“金木水火土”力度的延伸与拓展。诗人首先以五行作为“力度”的具体例证,进而推及“万事物”,认为世间所有事物都具有“力度”。这种从具体到抽象、从个别到一般的思维方式,符合中国传统哲学中“格物致知”的认知路径——通过观察具体事物的属性与规律,进而认识抽象的道理。在传统诗歌中,这种“以物喻理”的手法极为常见,如朱熹的《观书有感》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比喻读书的感悟,《力度》则以“金木水火土”比喻事物的力度,二者在表现手法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力度》的意象建构并未停留在传统层面,而是在“同人比:我哋精神嘅知道嘅……”一句中实现了现代性的突破。“同人比”明确将“事物的力度”与“人的力度”进行对比,而“精神嘅知道嘅”则将“人的力度”指向了“精神”层面。这一转折至关重要,它使诗歌的主题从对物质力量的探讨,上升到对人的精神力量的关注,赋予了“力度”更丰富的内涵与更深刻的现代意义。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对“力度”的认知多与“气”相关联,如孟子提出的“浩然之气”,认为“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孟子?公孙丑上》),这种“浩然之气”便是一种精神力量。《力度》中“精神嘅力度”与孟子的“浩然之气”有着精神上的契合,二者都强调人的精神力量的伟大。但不同的是,孟子的“浩然之气”更多与道德修养相关,而《力度》中的“精神力度”则更具普遍性与时代性——它不再局限于道德层面,而是涵盖了人在现代社会中所展现出的坚韧、智慧、勇气等多种精神品质。这种拓展,使“精神力度”的内涵更贴近现代人生存的现实需求,也使诗歌的主题更具现实意义。
从意象的象征意义来看,“金木水火土”的物质力度是可见、可感的,如金的坚硬、火的炽热、水的奔腾,这些力度都可以通过感官直接感知;而“精神力度”则是无形、抽象的,它无法通过感官直接感知,却能在人的行为与选择中体现出来。诗人将“可见的物质力度”与“无形的精神力度”进行对比,并非否定物质力度的价值,而是强调精神力度的超越性——物质力度有其限度,而人的精神力度则可以突破这种限度,创造出无限的可能。这种对比,既体现了诗人对传统意象的创造性转化,又展现了现代诗人对人的价值与力量的肯定,与西方存在主义哲学中“人是自己选择的产物”的观点有着某种程度的呼应,彰显了诗歌的现代性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