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一位须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汉赶着牛车,“吱呀呀”送来一批竹子。见到王卓一行气度不凡,老汉慌忙停车,颤巍巍上前深施一礼:“小老儿姓李,是来送竹子的。”
得知眼前贵人便是收购“无用”竹子的朝廷大人物,李老汉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嘴唇哆嗦: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是活菩萨!往年这些竹子,除了自家编个筐、搭个棚,大半白白烂掉喂了虫蚁!谁想朝廷竟肯花钱收这山里的贱物!托您的福,托朝廷洪福!”他掰着粗糙手指,脸上洋溢朴实的喜悦,“光俺们家,今年卖竹子就换了整整五块银元呐!”
“五块银元?”王卓关切问道,“老人家,可够家中开销?”
“够!太够了!”李老汉连连点头,声调拔高,“买了足足的盐巴!还给老婆子扯了新布,给小孙儿买了饴糖甜甜嘴!都托了好政策的福!”
说着,李老汉想起什么,忙跑到牛车旁,摸出一个盖湿布的竹篮献宝般捧来。揭开布盖,露出一捆捆沾着湿润泥土、笋尖嫩黄的春笋:“大人,今早天没亮上山挖的,顶顶新鲜!您尝尝,鲜甜着呢!”
王卓接过一根,剥开笋衣,露出白玉般的笋肉咬了一口,清冽甘甜的汁水溢满口腔。“果然鲜嫩!”他赞道。看着满坡竹子与手中鲜笋,一个现代社会寻常的念头闪过:增值加工。他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老人家,如此好笋,若加工成‘手剥笋’,用盐水、辣椒等佐料浸泡腌制,既可长久保存,风味又佳,定能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这不又是一条增收门路?”
李老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深深的茫然和一丝惶恐。“手……手剥笋?用盐……盐水泡?还要……辣椒?”他如同听闻天方夜谭,嘴唇嗫嚅,完全无法理解。
“噗……”旁边的荀史墨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看向王卓的眼神充满戏谑和调侃:“哎哟我的卓哥!您这主意倒也新鲜!不过嘛……”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如锤:
“您琢磨琢磨,腌这‘手剥笋’得用多少盐?多少辣椒?这可不是你在饭店里里随手加点糖!盐啊,盐!卓哥!就李老伯刚才说‘买了足足的盐巴’,那点子盐够不够他家吃仨月都难说!您让他拿比银子还金贵的盐去腌笋子?老百姓买盐都得数着粒下锅!至于辣椒……”荀史墨一耸肩,“这玩意儿这会儿还在美洲晒太阳呢!咱大明地界上,胡椒都贵如金,普通百姓闻都没闻过辣味儿!您这想法,美是美,可真是……”
荀史墨的话虽未说完,却像冰针扎破了王卓基于现代物质丰富而产生的美好气泡。他看着李老汉布满风霜、写满对“盐”敬畏的脸庞,再低头看手中这根在21世纪唾手可得的零食原料,强烈的荒谬与羞愧猛地攫住了他。
那句着名的历史笑话,带着千年嘲讽,瞬间击中了他。
王卓脸上火辣,自嘲地苦笑一声,低声对荀史墨,也像对自己说:“……老墨说得对。我这可不就是……成了那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了么?”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堆积如山的竹板——那代表着未来的铁路与工业。然而此刻,李老汉谈及“盐巴”时的珍惜语气,田间佝偻的身影,以及自己那脱离实际、近乎残忍的“增收建议”,像一幅沉重的画卷压在心头。
解决百姓吃盐的问题……这比修铁路、搞化肥,甚至造枪炮,都更显急迫。大明社稷的根基,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王卓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凝重而锐利——看来,解决此事,已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