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纱,悄然笼罩了缥缈峰。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恋恋不舍地拂过雪白的山脊,为这片冰雕玉砌的世界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
天枢阁内。
段誉盘膝坐在软榻之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深沉的调息之中。
阁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越来越暗淡的天光,勾勒出他模糊而挺拔的轮廓。
他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
若是有绝顶高手在此,定然会惊骇地发现,此刻的段誉,几乎与这阁内的空气、家具、乃至整个空间融为了一体。
若非肉眼可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对自身气息、生命波动掌控到入微境界的体现。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最后一缕天光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灵鹫宫内,各处宫殿陆续亮起了灯火,如同散落在雪山之上的颗颗明珠。
巡逻弟子的脚步声,在远处回廊间规律地响起,又渐渐远去。
整个世界,似乎都逐渐沉入了夜晚特有的静谧之中。
就在这时。
段誉那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黑暗中,仿佛有两道极其微弱的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得仿佛跨越了数个时辰。
脸上那丝刻意维持的“疲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雪般的冷静与清醒。
他侧耳倾听了片刻。
确认阁外并无任何异动,也无人在附近监视——至少,没有能瞒过他感知的监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是时候了。
他身形未动,整个人却如同失去了重量般,从软榻上悄然飘起,落地无声。
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幽灵。
他走到那扇面向宫殿偏僻角落的窗前。
窗户并未完全关死,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并未推开窗户,而是将手轻轻按在窗棂之上。
下一刻。
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质的青烟,又如同流水般柔韧无形,竟就那般顺着那道细微的窗缝,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甚至连窗户本身,都未曾晃动一下。
这等缩骨易形、敛息潜踪的本事,已然超出了寻常武学的范畴,近乎道法神通。
阁外的空气,带着雪夜特有的清寒与凛冽。
段誉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墨滴入水,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他并未施展那种声势惊人的轻功,而是将速度与隐匿完美结合。
每一次足尖在积雪或屋檐上轻点,都只是发出比雪花飘落还要细微的声响,身形便已如鬼魅般掠出数丈之遥。
他的路线极其刁钻。
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的视线,以及那些巡逻队伍固定的路线。
仿佛一张无形的灵鹫宫布防图,早已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自然得益于他白日里那看似随意的“游览”,以及他那强大神识对周遭环境的细致扫描与记忆。
夜色,成为了他最完美的掩护。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洒下清辉,也只能照亮他方才停留过的地方,却永远捕捉不到他此刻的身影。
他的目标明确——九昊殿。
那座处理灵鹫宫与外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事务的核心枢纽。
不多时。
那座在白日里显得气势恢宏的殿宇,便出现在了段誉的视线前方。
与灵鹫宫其他地方的静谧不同。
即便是在夜晚,九昊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隐约可见一些人影在殿内忙碌穿梭,似乎有处理不完的事务。
殿外把守的女弟子,神色也更为肃穆警惕。
段誉隐藏在殿外一株覆满积雪的古松阴影之下,气息与松树的呼吸仿佛融为一体。
他并未急于进入。
而是静静地观察着。
观察着守卫换岗的规律。
观察着那些进出人员的身份、神态。
观察着整个九昊殿周边的环境与可能的潜入路线。
他的耐心,好得惊人。
如同一个最有经验的猎手,在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时间缓缓流逝。
殿内的灯火,渐渐熄灭了一些。
进出的人员也变得稀疏起来。
似乎大部分日常事务已经处理完毕。
只剩下一些核心人员,还在进行着收尾或是处理紧急情报的工作。
段誉的目光,锁定了其中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气质干练沉稳,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子。
她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锐利有光,行事雷厉风行,显然是久居上位、掌管实务之人。
从她进出时,周围侍女恭敬的态度,以及她处理事务时展现出的决断力来看。
此人,很可能就是钧天部的首领,或者至少是核心人物之一。
段誉需要接触的,正是这样的人。
又等待了片刻。
直到殿内人员更少,那紫衣女子也似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便独自一人,向着殿后一处似乎是专门供高级首领休息的偏殿走去。
机会来了。
段誉眼中精光一闪。
身形再次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沿着阴影,以远超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偏殿相较于正殿,安静了许多。
只有廊下悬挂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紫衣女子推开偏殿的门,走了进去,似乎准备歇息。
然而。
就在她反手准备关上房门的瞬间。
一道温和的、仿佛带着魔力的声音,在她身后极近处,突兀地响起。
“阁下可是钧天部主事?”
这声音出现得毫无征兆。
仿佛直接在她耳边响起。
紫衣女子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寒毛,在这一瞬间都竖了起来。
以她的武功修为,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侵入到如此近的距离,而毫无所觉!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几乎是本能地,体内真气瞬间催动,身形向前急窜,同时反手一掌,带着凌厉的劲风,向着声音来源处拍去。
这一掌,蕴含了她数十年的功力,快如闪电,狠辣异常。
足以开碑裂石。
然而。
她这志在必得的一掌,却拍了个空。
掌力击打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仿佛刚才那声音,只是她的幻觉。
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却清晰地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猛地转过身,背靠墙壁,摆出防御姿态,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昏暗的偏殿。
心脏,因为极度的震惊与后怕,而剧烈地跳动着。
“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更多的却是强自镇定的冷厉。
“在下段誉,冒昧来访,惊扰了阁下,还望海涵。”
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紫衣女子清晰地看到,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阴影中,一道挺拔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凝结而出般,缓缓浮现。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廊下的灯笼光晕。
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
身着月白色长衫,面容俊朗如玉,气质温文尔雅,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淡淡笑意。
赫然便是尊主今日严令,需得以最高规格礼遇,其命令等同于尊主本人的那位——段誉段公子!
怎么会是他?!
紫衣女子心中的震惊,如同惊涛骇浪,比刚才被人近身还要强烈数倍。
这位段公子,不是应该在尊主为其安排的天枢阁内静心调息么?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钧天部的核心重地?
而且……他是如何避开外面那么多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的?
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思绪。
但她毕竟是掌管灵鹫宫情报事务的首领,心志之坚韧,远非常人可比。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骇浪,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攻击姿态,但眼神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她对着段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依旧带着疏离与谨慎。
“原来是段公子。奴婢符敏仪,添为钧天部副首领,不知公子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她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同时点明了自己只是“副首领”,言语间,将自己放在了较低的位置,却也隐含着一丝试探。
段誉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试探之意。
他向前缓缓走了两步,步履从容,并未再刻意收敛气息,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渊渟岳峙般的气度,却让符敏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原来是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