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晨曦穿透薄雾，温柔地洒满院落，却驱不散某些人心头的阴翳。
一夜未眠的乔峰，早早地便起了床，在院中打了一套拳。
拳风呼啸，刚猛无俦，卷起地上几片落叶，气势惊人。
每一拳都仿佛要砸碎眼前的空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却怎么也驱不散心中的那份古怪与憋闷。
那断续的、隐约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似乎还在他耳畔回响，搅得他气血翻涌，难以自持。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义弟，竟有如此……狂放不羁的一面。
而另一边，阿朱的房门，直到日上三竿，才“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那开门声在此刻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宣告着某种秘密的泄露。
段誉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慵懒笑意。
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个精神饱满的绝色佳人。
王语嫣面带笑容，那笑容比往日更加明媚动人，仿佛被春雨彻底滋润过的花朵。
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初尝情事的娇媚与滋润，那是从未有过的风情。
看向段誉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昨夜璀璨的星光和今日温暖的晨晖，充满了依赖与爱恋。
阿朱则低垂着头，眼帘半掩，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像两只受惊的蝴蝶，试图掩盖眸中的慌乱与羞赧。
一张俏脸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温度高得吓人。
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微的不自然，每一步都牵扯起昨夜荒唐留下的细微证据，让她倍感煎熬。
她不敢去看任何人，尤其是乔峰的方向。
那道魁梧的身影，此刻于她而言，犹如一座无法逾越、更无颜面对的大山。
昨夜的种种，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让她羞愤欲死，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刺激与战栗。
段誉早已让小二备好了早饭，直接送到了他的房间。
精致的江南点心摆满了不大的圆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四人围坐在桌前，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诡异。
这是一场沉默的早餐。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桌上摆着精致的江南小点，蟹粉小笼、水晶虾饺、千层油糕，琳琅满目。
还有热气腾腾的肉粥，散发着诱人的米香和肉香。
然而，谁都没有多少胃口。
美食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
乔峰端着碗，大口地喝着粥，试图用这豪迈的吃法掩盖内心的波澜。
眼睛却始终盯着桌面上的木纹，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绝世武功秘籍，看得无比专注入神。
他不敢抬头。
他怕一抬头，看到阿朱那躲闪的、泫然欲泣的眼神，看到段誉那春风得意、隐含戏谑的坏笑，自己会忍不住一掌拍碎这张无辜的桌子。
更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一夜未眠的秘密。
阿朱则像个鸵鸟，小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用汤匙一下一下地，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将那粘稠的米粒搅得一团糟，却一口也送不进嘴里。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吞咽变得异常困难。
段誉倒是泰然自若，仿佛昨夜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闲谈。
甚至还体贴地给王语嫣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动作自然流畅。
“语嫣，尝尝这个，这家客栈的招牌，听说很是不错。”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嗯。”
王语嫣甜甜一笑，乖巧地夹起那片薄如蝉翼的肴肉，小口地吃了起来，举止优雅。
眉眼弯弯，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幸福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丝毫未察觉桌下涌动的暗流。
她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察觉到这诡异气氛的人。
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段誉，只有那刚刚确认、浓得化不开的爱情的甜蜜，外界的一切都被自动屏蔽了。
看着乔峰那副魂不守舍、眼下泛着淡淡青黑的样子，王语嫣冰雪聪明，虽然不解其中深层次缘由，但出于善良和关心，还是柔声开口问道：
“乔大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在这近乎凝滞的寂静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点回音。
“噗——咳咳咳！”
乔峰一口热粥刚喝进嘴里，听到这话，如同被点中了穴道，猛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口粥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张古铜色的脸膛，瞬间被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
他最不想面对、最难以启齿的话题，还是被这个最为单纯、全然无心的姑娘给直愣愣地挑起来了！
“大哥！”
阿朱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反应，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给乔峰拍背。
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关心他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可手刚抬到一半，就猛地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苍白如纸。
她怎么敢？
她现在，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去关心大哥？
昨夜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她觉得自己染上了洗不掉的污秽，不配再触碰大哥的衣角。
段誉也是嘴角一抽，赶紧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乔峰倒了一杯温茶，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笑意，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说道：
“大哥，慢点喝，别急。又没人跟你抢。”
他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细细品味，似乎又另有所指。
王语嫣被乔峰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眨了眨纯净的大眼睛，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试图表达关切：
“乔大哥，你的眼圈……好黑啊。是不是操劳太甚了？”
“……”
乔峰接过茶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烫，一口灌下，勉强压住喉咙里那要命的骚痒和咳嗽的冲动。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昨晚偷听时还要烫，简直可以煎鸡蛋了。
他能怎么说？
难道说，我听了一晚上你们小两口墙角的动静，知道你们成就了好事，然后自己羞臊、震惊、尴尬得一夜没合眼？
这话要是说出来，他北乔峰纵横一世的脸面，就要在今天，在这张饭桌上，彻底丢尽了！
他抬起头，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去看对面阿朱那惨白的脸和段誉那拼命压抑笑意的嘴角，只能含糊其辞地、干巴巴地应付道：
“啊……是，是啊。”
“昨晚……想了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对，想事情，没……没睡踏实。所以精神有些不济。”
他说得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毫无平日里的豪迈与干云豪气，活像一个被先生抓到没做功课、正在拼命找借口的学童，窘迫至极。
王语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信以为真。
“是还在为‘带头大哥’的事情烦心吗？大哥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她自动为乔峰的异常找到了最合理、也是最符合他英雄人设的解释。
“嗯！对！就是这个！”
乔峰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连连点头，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仿佛声音越大就越有说服力，越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告诉在场的某些人。
“江湖恩怨，国仇家恨，实在是……唉，千头万绪，沉重无比，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他说得义正言辞，一脸的忧国忧民，眉头紧锁，仿佛真的被家国大事困扰得彻夜难眠。
然而，这番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的解释，落在另外两名心知肚明的“当事人”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震得他们心神摇曳。
阿朱的娇躯，猛地一颤，幅度大得几乎碰倒手边的粥碗。
那张本就绯红未褪尽的俏脸，此刻更是红得像一块刚刚出炉的烙铁，热气蒸腾，感觉头顶都在冒烟。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紧张和羞愧。
大哥……
大哥他一定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昨夜肯定听到了！
他昨晚那反常的举动，现在这尴尬窘迫的神情，还有这刻意强调的“夜不能寐”……
一想到自己和段誉在房中的那些羞人情景，那些压抑不住的声响，可能都被一墙之隔的大哥清清楚楚地听了去，阿朱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恨不得立刻从窗户跳下去，了结这无地自容的尴尬！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