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因为车厢内外那微妙的氛围,变得暗流汹涌。
白天,王语嫣总是隔着车帘,与段誉说些闲话。
车帘是淡青色的细纱,绣着疏落的兰草。
风起时,帘角轻扬,偶尔会拂过段誉的肩头。
王语嫣的目光便也跟着那帘角,飘出去又收回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唇边却含着笑意。
从大理的风土人情,到江湖的奇闻轶事,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问起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问起上关的花,下关的风。
问起天龙寺的晨钟暮鼓,是否真能洗去人心中的烦忧。
她的声音透过车帘,像春日的溪水,清泠泠地淌出来。
段誉总能应对自如。
他的见识之广博,言语之风趣,都让王语嫣那颗少女之心,越陷越深。
他描述大理的四季,说春日的茶花如何漫山遍野地燃烧。
说夏夜的萤火,如何点缀了澜沧江两岸的竹林。
说秋日的稻田,如何翻滚成金色的海浪。
说冬季的暖阳,如何温柔地笼罩着古城斑驳的城墙。
他说起江湖轶事,并非刀光剑影,而是奇人异士的雅趣。
譬如聋哑头陀如何以画笔化解一场恩怨。
譬如痴狂书生如何以琴音觅得知己。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像一本缓缓展开的卷轴,每一处墨痕都透着从容与智慧。
王语嫣听得入了神。
有时半晌不语,只闻车辙轧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有时忽而轻笑,像一枚石子投入静谧的湖心。
阿朱则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她的背影单薄,肩膀微微向内收着。
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那双手曾易容改扮,巧笑倩兮,如今却只安静地搁在裙褶间,像敛翅的蝶。
她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只是偶尔,当段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时,她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才会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那睫毛像蝶须般细弱,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的指尖有时会无意识地蜷缩,抠紧衣角。
但旋即又松开,仿佛惊觉了自己的失态。
她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一抹淡去的墨痕,无声无息地洇入这旅途的底色。
夜幕降临,便是另一番光景。
他们通常会选择在远离官道的林间或荒野歇息。
暮色四合,远山化作朦胧的剪影。
归鸟的羽翼划过头顶暗蓝色的天空。
风声穿过树梢,带来远方的凉意。
燃起一堆篝火,跳动的火焰撕裂渐浓的夜色,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
烤上一些干粮。
面饼被火烘烤的微焦香气,混合着枯枝燃烧的淡淡烟味,弥漫在空气里。
段誉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精致的点心或蜜饯。
用油纸包着,或是盛在小小的竹篾盒里。
有时是玫瑰糖糕,透着淡淡的花香。
有时是琥珀色的桃脯,裹着细白的糖霜。
他递过来时,手指修长,神情温和。
哄得王语嫣眉开眼笑。
她接过时,指尖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掌心。
那触感细微如电光石火。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甜味在舌尖化开,一路漫到心底。
火光映亮她姣好的侧脸和微翘的嘴角。
吃过东西,王语嫣便会早早地回到车厢里歇息。
她向段誉和阿朱轻声道别,裙裾窸窣,消失在车厢的阴影里。
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不习惯野外的风餐露宿。
锦被虽软,却仍觉出铺板的坚硬。
夜风虽缓,却仍听见旷野的空寂。
加上白日里心神激荡,很容易就陷入沉沉的梦乡。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悠长,或许还做了一个有关风花雪月的梦。
车外,篝火噼啪作响,偶尔爆出几点火星,旋起旋灭。
段誉添了几根枯枝,火苗又窜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