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远看着女儿的背影,微微皱眉:“她右手小指不自然。”
林文茵叹了口气:“练琴练的。上周韦伯教授给她加了帕格尼尼的曲子。”
“肌腱有些发炎。”职业习惯让姜明远的观察细致入微,“吃完饭我给她看看。”
十五分钟后,一家三口走在栽满黄桷树的小巷里。暮色四合,街边的老式路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时愿走在父母中间,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与父亲的影子重叠,时而又与母亲的交融。
“今天有新鲜的大闸蟹。”“竹间”的老板娘熟络地迎上来,领着他们走向靠窗的老位置,“还有你们家姑娘最爱的酒酿圆子,特意留了一份。”她领着他们走向靠窗的老位置——那个能看见小院竹景的角落,姜家三口坐了十年的座位。
落座后,姜明远仔细地用热水烫洗碗筷,动作精准得像在消毒手术器械。林文茵则轻轻跟着店里播放的《月光奏鸣曲》哼唱,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弹奏。
“错了,妈。”姜时愿突然说,“是降d大调,你唱成d大调了。”
林文茵惊讶地挑眉,随即笑了:“耳朵还是这么灵。”她转向丈夫,“你女儿这绝对音感,真不知道遗传的谁。”
“反正不是我。”姜明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连《两只老虎》都唱不准。”
三人都笑了起来。姜时愿感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菜上得很快。晶莹剔透的桂花蜜汁藕片叠成小塔,蟹粉狮子头盛在翠绿的荷叶上,清蒸大闸蟹冒着热气,还有一小盅酒酿圆子,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先喝碗汤暖暖胃。”林文茵给每人盛了一碗菌菇汤,“考试期间最耗神了。”
姜明远已经利落地拆开一只蟹,将饱满的蟹黄完整地剔到姜时愿碗里:“补充蛋白质。”
姜时愿低头喝汤,热气氤氲中,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比赛或考试后,父母总会带她来这里。父亲永远记得她爱吃的菜,母亲则会询问她演奏时的感受。这个习惯从小学延续到现在,连座位都没变过。
“周末练什么曲子?”林文茵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到女儿碗里。
“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姜时愿回答,“第二小提琴部。”
姜明远抬头:“周末也可以放松一下。”
“嗯,我知道的。”姜时愿下意识摸了摸右手小指,立刻被父亲敏锐的目光捕捉到。那个指节有些红肿,是长时间按弦造成的。她迅速把手放回桌面,假装去拿餐巾纸。
饭后甜点是酒酿圆子。姜时愿用小勺轻轻搅动碗里的糯米圆子,看着它们浮浮沉沉。餐厅的背景音乐换成了肖邦的夜曲,她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轻轻点头。
“岁岁。”姜明远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如果觉得太累,可以适当减少练习。”
林文茵伸手覆上女儿的手背:“你知道的,我们从不要求你必须做到什么程度。”
她的指尖有常年弹琴留下的薄茧,温暖而干燥,“我和你爸爸一直在犹豫,你没有去艺术班,没有放弃学业,但小提琴和学习两者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岁岁,你不需要给自己太大负担。”
姜时愿注视着碗中晃动的圆子,轻轻“嗯”了一声。她当然知道会有多难,只是在能努力的范围,她不想放弃。
碗里的酒酿散发着甜香,让她想起第一次在音乐会上独奏后的庆祝,那时她八岁,穿着白色的小裙子,觉得自己能征服全世界。
回家的路上,姜时愿走在父母身后半步,看着他们的背影。父亲习惯性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母亲则挽着父亲的手臂,两人不时低声交谈。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姜时愿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爱踩父母的影子玩,而他们会故意走快走慢,让影子变幻出各种形状逗她开心。此刻,她悄悄往前一步,让自己的影子再次与父母的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