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还挂着薄霜,苏晚竹的指尖触到那片凉意时,喉间突然泛起酸涩。
五年前她被押离天枢星那日,也是这样的清晨,母亲塞给她的锦囊里还裹着半块桂花糕——后来在荒星流民的刀下,那点甜香被踩进了泥里。
吱呀——
门轴的呻吟惊飞了檐角的寒鸦,苏晚竹望着院内垂落的紫藤枝蔓,眼眶猛地一热。
记忆里的紫藤架还是嫩绿色,如今却爬满了碗口粗的藤条,盘根错节间,竟与她左眼里晶化的纹路生得一般模样。
石桌旁那株最盛的紫藤下,泥土泛着暗紫,像被血浸过千年。
晚竹。陆昭的手覆上她后颈,体温透过晶化的金纹渗进皮肤,你在抖。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在发颤。
五年前被驱逐时,她连头都不敢回;可此刻站在母亲亲手种下的紫藤前,那些被荒星风沙磨平的软处,竟像泡了水的旧棉絮般胀起来。昭昭,她侧头看他,陆昭右眼的晶化已蔓延到锁骨,原本清冽的眼尾泛着青灰,你是不是又瞒着我?
陆昭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院角的竹影里传来脚步声。
玄夜从紫藤架后转出来,月白锦袍上沾着星屑,手里的羊皮纸被他攥出褶皱:苏姑娘,陆大人。他将卷轴摊开在石桌上,泛黄的纸页间浮起暗红咒文,这是先皇用龙血写的终止咒,启动需要双瞳共鸣。
双瞳?苏晚竹的目光扫过咒文里血月之瞳弑主之眼的字样,突然想起荒星地窟里,那只辐射兽扑向她时,左眼金芒炸碎对方颅骨的场景。
母亲临终前说你的眼睛是光,原来这光,早被刻进了宿命里。
你的左眼。陆昭伸手抚过她眼尾的金纹,声音轻得像叹息,在荒星救我那次,金芒里缠着血月的纹路。他又指自己右眼,晶化的银纹正顺着鼻梁往上爬,我这双眼睛,当年替先皇挡过刺客的毒箭,他们叫它弑主之眼
玄夜的指尖划过咒文最后一行,抬头时眼底泛着幽光:所以需要你们同时注入能量。他顿了顿,但血月将圆,晶化之力会反噬......
反噬又如何?苏晚竹打断他,左手按上紫藤树的粗干。
树皮上有道浅痕,是她十岁那年偷爬树摘花时划的,我在荒星被辐射兽撕过肉,被流民灌过毒酒,连命都是捡来的。她转头看陆昭,后者正用拇指摩挲她掌心的茧——那是在荒星磨出来的,只要能护住他,反噬十倍我也受着。
陆昭突然笑了,眼尾的青灰被笑意冲淡些。
他从袖中摸出颗糖,是苏晚竹最爱的荔枝味,剥了糖纸塞进她嘴里:我替你挡反噬。
陆昭!苏晚竹被甜得皱起眉,却见他已经闭目抬手,右眼的银芒如活物般窜向石桌。
咒文被银芒点燃,腾起幽蓝火焰,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她咬碎糖块,甜意混着酸涩涌进喉咙——这是他第三次瞒着她硬撑了,上回在暗河冰面,他替她挡了青冥的毒针;再上回在黑市,他用身体替她挨了三刀。
晚竹!玄夜的喝声惊醒她。
苏晚竹猛地睁眼,左眼金芒如潮水涌出,与陆昭的银芒在咒文上方相撞。
紫藤叶突然剧烈晃动,那些盘根错节的藤条竟开始渗血,暗红液体顺着石桌缝隙流进土中——那是影后骸骨所在的位置。
稳住!玄夜的声音发颤,血月要升起来了!
苏晚竹感觉有根烧红的铁钎正往脑仁里钻,金芒里混进了陌生记忆:穿凤袍的女子在紫藤下抚琴,琴音里全是哀恸;她将半块玉珏塞进婴儿襁褓,对着夜空说我的月宝,要活过血月......那是母亲!
月宝。陆昭的声音裹着银芒钻进她意识,我在。
苏晚竹突然握住他的手。
两人掌心的晶化纹路交缠,金与银的光流顺着手臂窜进咒文。
石桌下的土开始松动,一截白骨从暗紫泥土里钻出来,指骨上还戴着半块玉珏——和她颈间的半块严丝合缝。
成了?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回应他的,是一阵刺耳鸣响。
紫藤架顶端的枝蔓突然炸裂,无数晶化碎片如暴雨倾泻。
苏晚竹本能地将陆昭护在身后,金芒在两人周围筑起屏障。
碎片撞在屏障上,发出类似指甲刮玻璃的尖啸,其中一片擦过她脸颊,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晚竹!陆昭的银芒猛地暴涨,将她整个人裹进光茧。
苏晚竹这才发现,他的晶化已经蔓延到了耳尖,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沙哑:快走......
要走一起走。她反手扣住他手腕,却在这时听见院外传来碎瓷声。
那声音太熟悉了——是周氏最爱的冰裂纹茶盏。
苏晚竹瞳孔骤缩,刚要转头,一阵阴寒的风突然从紫藤树后刮来。
那风里带着腐肉的腥气,混着荒星地窟里辐射兽的嘶吼,直往人骨髓里钻。
陆昭的银芒突然剧烈震颤。
苏晚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紫藤树的阴影里,有半截晶化的手臂正缓缓攀上石桌......紫藤树阴影里的晶化手臂突然暴长三尺,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苏晚竹刚要抬手召出金芒屏障,那截手臂却在触及石桌的瞬间骤然收缩——血月夫人的身影从紫藤枝桠后现出身形。
她半边脸还覆着破碎的银质面具,另一半却爬满暗红晶化纹路,连眼球都凝成了血玉般的晶体。
被辐射侵蚀的皮肤在晶化边缘翻卷,渗出的黑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腐蚀出焦黑的洞。你们以为靠这区区封印就能阻止我?她的声音像锈铁刮过磨盘,尾音却诡异地甜腻起来,当年影后用紫藤根镇我魂魄,如今她的骨血倒来送上门......
话音未落,血月夫人抬起晶化的右手。
一道碗口粗的血色光柱从她掌心直冲天际,原本蒙着阴云的天穹瞬间被染成渗血的红。
苏晚竹仰头时,看见云层里翻涌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是荒星地窟里那些被辐射变异的流民,是天枢星被周氏陷害致死的仆役,甚至还有她在荒星亲手埋葬的同伴。
晚竹!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耳膜,他死死攥住石桌边缘,指节发白,这是血月引魂咒,她在召唤所有死在晶化之力下的怨魂!
苏晚竹的左眼突然刺痛。
金纹如活物般爬过鼻梁,她猛地闭上眼睛,启动虚空共振——这是荒星黑市商人用半条命换来的秘术,能感知地下三尺内的能量脉络。
黑暗中,无数暗红丝线在她意识里交织,最终汇聚成一座螺旋向下的祭坛。祭坛还未完全激活!她睁眼时金芒刺得玄夜偏过头,晶化脉门在紫藤树根下,我能......
用你的毒。陆昭突然按住她手腕。
他右眼的银纹已爬过眉骨,连睫毛都结了层晶化的霜,你在荒星配的蚀骨散,能腐蚀晶化脉络。
苏晚竹的呼吸顿了顿。
那瓶用辐射兽胆汁和荒星腐草熬制的毒液,她本打算留着对付周氏——可此刻陆昭眼底的坚定,让她想起五年前在荒星地窟,他为她挡下辐射兽利爪时说的你活,我才活。
昭昭......
没时间了。陆昭打断她,拇指重重按在她腰间的玉瓶上。
苏晚竹摸出那瓶泛着幽绿的毒液,瓶身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她蹲下身,将瓶口抵在石桌裂缝处——那里正渗着紫藤树流出的黑血。
毒液滴落的瞬间,地面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紫藤树的根须突然从泥土里暴起,像无数条被烫到的蛇疯狂扭动。
苏晚竹借势将整瓶毒液泼向树根,腐臭的绿雾腾起,晶化脉络接触毒液的地方开始冒泡、剥落,地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晚竹!血月夫人的尖叫刺穿耳膜。
她晶化的左手凝聚成尖刺,直朝苏晚竹后心刺来。
陆昭的银芒几乎是瞬间炸裂,他整个人挡在苏晚竹身前,右肩被尖刺贯穿的瞬间,晶化银纹顺着尖刺反涌,将血月夫人的手臂冻成冰雕。
陆昭的声音带着血沫,他反手将苏晚竹推向塌陷的地缝。
苏晚竹踉跄着扶住石桌,看见他胸前的晶化已经蔓延到心脏位置——那是她亲手给他系的同心结,此刻正被银纹割裂成碎片。
我不走!苏晚竹的金芒不受控地暴涨,将两人护在光茧里。
血月夫人的冰雕手臂突然崩裂,她甩出数十道血刃,在光茧上割出无数缺口。
陆昭闷哼一声,喉间溢出黑血——那是晶化反噬的毒。
听话。陆昭突然低头吻她眉心,甜腻的荔枝糖味混着血腥气涌进她鼻腔。
这是他藏在舌下的最后一颗糖,去祭坛核心,我拖得住她。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血月夫人背后的血云里,影后残魂的虚影正在凝聚——那是母亲的模样,却在用口型说月宝,活下去。
昭昭,等我。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将陆昭推得更用力。
地缝里的风卷着腐土灌进来,她看见陆昭最后朝她笑了笑,眼尾的晶化霜花在血光里闪了闪,像极了荒星雪夜里,他为她点的那盏灯。
血月夫人的尖啸再次响起时,苏晚竹已经跳进地缝。
她顺着倾斜的石壁往下滑,指尖触到潮湿的苔藓时,听见上方传来剧烈的碰撞声——是陆昭的银芒与血月夫人的晶化之力在厮杀。
地缝深处的空气越来越冷。
苏晚竹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两侧石壁上的刻痕——那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
她的左脚突然踩空,整个人跌进一个圆形空间。
火折子地熄灭,黑暗中,无数道金光从她左眼溢出,将四周照得透亮。
苏晚竹抬头,看见头顶的石壁上,原本空白的位置正浮现出古老的符文。
那些符文像被激活的活物,顺着石壁爬向她的脚边,在地面组成一个巨大的螺旋阵——那是血月祭坛的核心。
而在阵眼处,半块玉珏正嵌在石座上。
与她颈间的半块相呼应,发出清越的鸣响。
苏晚竹的左脚刚触到祭坛核心的地面,左眼的金光便如活物般窜向石壁。
那些泛着幽蓝的符文在金光中翻涌,像被激活的古卷,一行行晦涩的文字在她视网膜上跳动——这是荒星黑市商人用命换回来的晶化族古语,此刻竟成了破解困局的钥匙。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方能封印血月之源。她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间玉珏。
半块温凉的玉贴着锁骨,与石座上的另一半共鸣时震得皮肤发麻,像母亲临终前按在她手心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