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老天!这肉炖得……入口即化!香透了!”
“快!快夹这个猪肝!嫩得打颤!一点臊气都没有!这是咋做的?”
“还得是这油炸蚂蚱!又酥又脆,嚼着喷香,下酒一等一!”
“娘诶,活了大半辈子,今天才算开了荤戒,吃过席了!”
村民们吃得满嘴油光,腮帮鼓胀,含糊不清的赞美声和满足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程咬金早已卸下所有矜持,甩开膀子,一手攥着炖得酥烂的硕大蹄髈,啃得满手油渍,另一只手端着粗瓷海碗,里面浊酒荡漾,他吃得酣畅淋漓,不时发出震耳的大笑:“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杜小子…不不,杜县男!你家庄子上这伙食,长安城的什么狗屁酒楼都得关门!”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虽依旧保持着朝堂重臣的仪态,下箸却远比平日迅疾频繁,每一口新奇的美味入口,眼中都难以抑制地闪过惊艳与思索的光芒。
他们细细品味着这些前所未见的烹饪技艺所带来的味觉冲击,心中对杜远的评估不禁再度拔高:此子之能,竟贯通格物、农桑、庖厨,真乃潜渊之龙,深不可测。
然而,在这普村同庆的时刻,最深沉的喜悦、最难以自持的激动,并非来自这些尊贵的宾客,而是源自杜远的至亲。
杜远的爷爷杜老汉,被村民们无比敬重地让到了主桌最尊贵的位置。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旧布衫,佝偻的脊背尽力挺直。
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环视着眼前这人声鼎沸、宴席豪奢的盛大场面,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被众人簇拥着、敬酒谈笑、英姿勃发的孙子身上。
泪水在他深刻如沟壑的皱纹间无声积聚,顺着他古铜色的、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他干瘪的嘴唇嗫嚅着,反复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好…好哇…出息了…杜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保佑啊…”
杜远的娘亲杜柳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穿梭于席间招呼女眷,一会儿又小跑回灶房查看菜品。
她的眼眶始终是红红的,用那条磨得发毛的旧围裙,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抑制不住滚落的喜悦泪珠。
她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影,想起昔日丈夫早逝后孤儿寡母所受的欺侮与清贫,再对比今日的尊荣、富足与全村人的爱戴,只觉得如同置身于一场不敢奢望的美梦之中,胸腔里被无边的欣慰和骄傲填得满满当当。
而最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杜家那座依旧简朴的祖屋内。杜远那因病常年缠绵于榻、气息奄奄的奶奶,竟被这滔天的喜讯注入了惊人的活力。
老人挣扎着非要儿媳扶她坐起,换上了箱底珍藏的一件半新靛蓝色粗布褂子,花白的头发也细细梳理整齐。
当杜远亲自端着一碗精心炖煮了数个时辰、肉糜几乎融化在浓汤里、香气扑鼻的肉羹,快步来到祖母床前,准备一勺一勺喂给她时,老人用那双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紧紧抓住孙儿结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汹涌而出,沿着干瘪的脸颊肆意流淌。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
“远儿…我的好孙儿…奶奶的心肝…成了爵爷了…奶奶…奶奶就算现在立刻闭眼…也值了…也笑着去了…你给你爹…挣了天大的脸面…争了天大的气了…”
杜远望着奶奶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模样,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微颤却紧握的力道,再看向窗外爷爷那泪中带笑的脸庞和母亲那骄傲忙碌的身影,一股酸涩而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扉。他强抑激动,小心翼翼地吹凉勺中的羹汤,轻柔地递到奶奶嘴边,声音温和而坚定:
“奶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好日子才刚刚开了头,您得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得硬硬朗朗的。孙儿跟您保证,往后还有更大、更好的福气,等着您亲眼看着,亲身享呢。”
屋内,油灯昏黄,暖意融融;屋外,人声鼎沸,火光冲天。这一刻,血脉深处奔涌的温情与脚下实实在在的荣耀水乳交融,远比那冰冷的爵位金册、广阔的封地田契,更让杜远感到无比的踏实、丰盈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