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宫苑的晨雾还没散尽,赵烈已站在澄心堂外的石阶上。朱红色的宫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翻动纸张声——是李煜在整理他的词稿。三日前宋军接管金陵后,赵烈便奉命负责押送李煜及其宗室前往汴梁,今日正是启程的日子。
“赵将军。”李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沙哑。他穿着一身素色布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南唐二主词》,封面上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泪痕。“这是朕……我这些年写的词,想带去汴梁,留个念想。”
赵烈接过词稿,指尖触到扉页上“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草稿,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显然是昨夜连夜誊抄的。“陛下(此处为对李煜的旧称,以示尊重)放心,臣会护好这些词稿,不会让它们受损。”
李煜点点头,转身望向窗外的梧桐树——这棵树是他登基那年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枝繁叶茂,却要见证主人的离去。“金陵的春天快到了,秦淮河的春水该涨了,可惜……我看不到了。”他的声音里满是落寞,像极了词里“往事知多少”的愁绪。
陈三已在宫外备好马车,车厢里铺着柔软的棉垫,还放着李煜常用的砚台和宣纸——这是赵烈特意吩咐准备的,他知道,对李煜而言,笔墨比金银更重要。“陛下,该启程了。”陈三的语气难得温和,没有了往日对敌军的敌意。
李煜最后看了一眼澄心堂的匾额,转身走出宫门。宫门外的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街道两旁,有的捧着刚蒸好的粟米糕,有的递上织好的锦帕,眼里满是复杂——他们曾因李煜的犹豫遭战火,却也念着他治下金陵的安稳岁月。“陛下,到了汴梁要好好的!”一个老妇人对着马车大喊,声音哽咽。
李煜掀开马车帘,对着百姓们躬身:“是我对不起金陵的百姓,让大家受苦了。”车帘落下时,赵烈分明看到他眼角的泪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车队沿着秦淮河北上,赵烈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春日的秦淮河春水初涨,岸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渔船上飘来《渔父》的歌声,正是李煜早年写的“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可此刻的歌声,听在李煜耳里,只剩物是人非的悲凉。
“赵将军,停车片刻可好?”马车里传来李煜的请求。赵烈勒住马,示意车队停下。李煜走出马车,站在淮河岸边,望着滔滔春水,久久不语。春风吹起他的布袍,像一只欲飞却折翼的鸟。
突然,他转身对陈三说:“能借我纸笔一用吗?”陈三看向赵烈,见他点头,便从马车上取出砚台和宣纸。李煜蹲在岸边,借着春水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笔锋停顿,他望着远处的金陵城影,泪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故国”二字。赵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竟生出几分酸楚——眼前的李煜,不是那个犹豫不决的南唐后主,只是一个失去家国的文人,在春水边倾诉着亡国之痛。
“将军,该走了。”陈三轻声提醒。李煜将写好的词稿折好,放进怀里,对着淮河深深一揖:“金陵,再见了。”
车队继续北上,一路无话。抵达汴梁时,赵匡胤已派赵普在城外的驿站等候。见到李煜,赵普上前一步,宣读圣旨:“南唐后主李煜,识时务归降,朕甚欣慰。封李煜为违命侯,赐宅于汴梁城西,宗室皆有安置,不得擅离汴梁。”
“违命侯”——这个带着羞辱意味的封号,像一把钝刀,刺在李煜心上。他躬身接旨,声音微弱:“罪臣李煜,谢陛下恩典。”
赵烈看着李煜落寞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走到赵普身边,低声说:“赵相公,李煜虽为降君,却也是一代词人,还望陛下能善待他,别让他受太多委屈。”
赵普点点头:“赵参谋放心,陛下已有旨意,只要李煜安分守己,便不会为难他。只是……你也要多留意,别让南唐旧臣与他联络,再生事端。”
接下来的日子,赵烈奉命处理南唐的史料整理,偶尔会去李煜的府邸探望。李煜的府邸不大,却收拾得整洁,院里种着几株从金陵移栽的梅花,书房里堆满了词稿和典籍。每次赵烈到访,李煜都会煮上一壶江南的雨前茶,两人不谈政事,只论诗词和典籍。
“赵将军,你看我新写的词。”这日,赵烈刚走进书房,李煜就递来一张词稿,上面是《虞美人》的完整版本:“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