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潮的轰鸣声隔着十里就能听见,赵烈站在杭州城外的驿道上,望着远处被烟雨笼罩的城郭——吴越的“钱”字旗在城门楼上飘扬,却没了往日的威严,反而透着几分萧瑟。陈三牵着马,手里捧着从洛阳带来的《五代秘史》初稿,语气里满是期待:“将军,这就是吴越的都城?听说钱俶将军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比南唐安稳多了。”
赵烈点点头,目光落在驿道旁的石碑上——上面刻着“钱王治水”四个大字,是当年钱镠主持修建海塘时所立。他想起史料里记载的吴越往事:钱镠兴修水利、轻徭薄赋,让吴越在乱世中独善其身数十年,如今钱俶要纳土归宋,想必也是为了保住这份安稳。
“来者可是大宋史馆的赵编修?”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文士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卷锦轴,“在下是吴越掌书记罗处约,奉我王钱俶之命,特来迎接。”
跟着罗处约走进杭州城,赵烈才真正见识到吴越的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茶叶铺、书坊一应俱全,百姓们穿着整洁的布衣,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与南唐金陵的压抑截然不同。路过一处茶楼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弹唱声,唱的是钱镠当年写的《还乡歌》:“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晖……”
“赵编修有所不知,”罗处约笑着解释,“我王效仿先王,每年都要亲自巡查海塘,百姓们感念他的恩情,才编了这些曲子传唱。只是近来听闻要归宋,不少百姓心里不安,怕丢了吴越的根基。”
赵烈心里一动,指着街边一个正在织锦的妇人:“罗掌书记看,百姓要的从不是‘吴越’或‘大宋’的名号,是能安稳织锦、吃饱饭。钱王若能纳土归宋,保百姓免于战火,才是真的对得起先王的托付。”
罗处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您说得是,我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朝中还有些老臣反对,说要与南唐联手抗宋,免得丢了钱氏的基业。”
抵达吴越王宫时,钱俶已在殿外等候。这位吴越国王穿着一身素色锦袍,面容温和,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疲惫,见到赵烈,立刻躬身行礼:“久闻赵将军大名,当年守寿州、劝降庐州,皆是仁义之举,今日得见,幸甚。”
“钱王客气了。”赵烈回礼,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左侧站着的老臣们神色凝重,想必是反对归降的;右侧的年轻官员则面露期待,显然支持统一。他心里清楚,这场纳土归宋,绝非钱俶一人能轻易决定。
王宫的议事殿内,案上摆着吴越的户籍册、地图和赋税记录,还有一封赵匡胤送来的亲笔信。钱俶拿起户籍册,递给赵烈:“赵编修请看,吴越十三州、八十六县,共三十五万余户,一百一十五万余口,这些百姓跟着钱氏数十年,我不能让他们因战火流离失所。”
“王上!”左侧一个白发老臣突然出列,激动地喊道,“吴越乃先王一手创立,怎能轻易献给大宋?臣愿率军死守杭州,就算联合南唐、北汉,也绝不让钱氏基业毁在您手里!”
赵烈认得他——是吴越老将胡进思,当年曾随钱镠征战,在军中威望极高。胡进思的话刚说完,十几个老臣纷纷附和:“请王上收回成命!我等愿与杭州共存亡!”
钱俶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无奈:“胡将军,诸位大臣,我岂不知守护基业?可你们看看南唐——李煜犹豫不定,百姓赋税繁重,如今大宋大军压境,若吴越抵抗,杭州迟早会成战场,百姓们又要遭罪,这难道是先王想看到的?”
胡进思还要争辩,赵烈突然开口:“胡将军,在下有一言,想与您细说。”他从怀里掏出《五代秘史》初稿,翻到“后唐灭前蜀”章节,“当年前蜀孟昶据守成都,以为能凭天险抵抗,结果呢?唐军破城,百姓流离,典籍被毁。反观吴越,若能和平归宋,钱王仍能保全宗室,百姓免于战火,典籍、水利得以保留,这难道不比玉石俱焚好?”
他又想起寿州的往事,声音沉了几分:“在下守寿州时,见过太多百姓因战火家破人亡,有的孩子才三岁,就跟着父母逃亡;有的老人守着被烧毁的房子,哭到失声。胡将军,您随钱王征战,难道想让吴越百姓也经历这些?”
胡进思愣住了,他看着赵烈初稿里记录的乱世惨状,又想起自己当年在战场上见过的尸山血海,脸色渐渐缓和。钱俶趁机补充:“胡将军,大宋陛下已许诺,归宋后我仍领吴越节度使,宗室皆有封赏,百姓免三年赋税,海塘、典籍由大宋派人保护,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议事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几个老臣互相对视,最终胡进思躬身行礼:“臣……臣明白了!愿随王上归宋,只求保住吴越百姓,保住先王留下的基业。”
解决了内部争议,纳土归宋的仪式定在三日后的杭州城外。赵烈提前一天跟着钱俶巡查海塘——这条由钱镠开始修建、钱俶续建的海塘,用巨石和糯米浆加固,绵延数十里,像一条巨龙守护着吴越的土地。百姓们看到钱俶,纷纷围上来,有的捧着新收的稻谷,有的献上织好的锦缎:“王上,您可不能丢下我们啊!”
钱俶握着一个老农的手,眼里满是愧疚:“乡亲们,我不是丢下你们,是为了让大家能永远安稳生活。归宋后,大宋会继续修海塘、免赋税,你们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