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与太上皇的圣旨如同两块巨石接连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余杭城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难以平息。
消息几乎是在接旨的当日傍晚就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
茶馆酒肆、坊间邻里,无人不在议论这桩突如其来的大事。
“听说了吗?陈大人要离开咱们余杭了!要回京城去做大官了!”
“听说了,穆大人也要调走了!”
“唉,方大人怕是也留不住喽……”
“这……这可怎么好?咱们余杭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光景,河道清了,赋税轻了,连街上的乞儿都看不见了,慈幼院办得那样好……这都是三位大人苦心经营来的啊!”
“是啊,舍不得啊!真是好官呐!换别的大人来就不知道什么样喽!”
……
百姓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不舍与感激。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风云变幻,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三位年轻官员带来的实惠与安宁。
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弥漫在全城上空。
就连慈幼院里那些曾被陈知礼、盼儿夫妇时常探望关怀的孤儿们,也感知到了离别的气氛。
几个年纪稍大、懂事些的孩子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引得更多孩子跟着掉眼泪,院内一时哭声一片,嬷嬷们怎么哄也哄不住,心里也跟着发酸。
他们记得那位总是温柔带笑的知府夫人,每个月都会带着医女姐姐给他们看诊,记得那位会考校他们功课、给他们带糖吃的知府大人。
这消息也如一阵风般吹进了府衙各司曹。
户房内,钟广德正埋头整理着旧年卷宗,听到同僚们压低的议论声,手中的笔猛地一顿,一滴墨汁污了纸页。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发直。陈知礼……和大姐他们,都要走了?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滋味瞬间涌上他的心口。
有震惊,有不舍,有怅惘,更有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感激。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若非顾家求情,上任知府大人将其流放北境磨练,否则就是按律问斩。
后来陈知礼托人帮他找了人,儿子在那边没人再欺负他。
如今,管家定期传信回来,道儿子在北境条件虽苦,却真的懂事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只会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纨绔子。
信中言道,陈知礼托人给儿子在军屯找了文书职位,没有危险,活轻,还能读书练字。
儿子现在除了认真完成军屯事务,便是埋头读书,待人接物也变得和气沉稳,仿佛脱胎换骨。
三年过去,儿子如今已经年满十六,如果表现好,还可以提前两年回来,五年后也就二十有一,一切都还来得及。
更现实的是,正因为陈知礼对他客客气气,没有因他儿子之事厌弃他,仍让他在府衙任职,甚至偶尔还会询问一二,他身边那些原本因儿子流放而疏远、鄙夷他的同僚和所谓朋友,近年来又渐渐对他热情客气起来。
他深知,这一切微妙的转变,皆因陈知礼的态度。
他如今仍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不温不火,无功无过,就这样一日日地做着。
他早已接受了这份平淡,也深知这已是陈知礼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保全和照拂。
如今,这尊护佑着他的“佛”,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