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的春风已带着暖意,吹绿了田间的麦苗,却吹不散都指挥使府书房内的凝重气氛。王巢指尖捏着一封刚从京城辗转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因反复摩挲而微微起毛,信中寥寥数语却如芒在背——“朝廷拟派巡按再赴山东核查粮饷,兵部尚书杨嗣昌疑王将军拥兵自重,已密令蓟辽总督暗中监视登莱水师动向”。
他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页化作灰烬飘落进铜盆,目光转向窗外正在操练的士兵,心中暗忖:山东粮足城固,军队也已初具规模,可京城的猜忌如悬顶之剑,若不能及时掌握朝廷动向,迟早会陷入被动。“必须建立一套属于山东的情报网络,尤其是要把触角伸到京城去。”王巢低声自语,随即提笔在纸上写下“登莱情报局”五个字,笔锋锐利如刀。
次日清晨,议事厅内的文武官员看着案上“登莱情报局章程”,神色各异。沈文捧着章程,手指在“选拔标准”一栏停顿——“身手敏捷、识文断字、擅长伪装、无家室牵挂”,他抬头看向王巢:“将军,组建情报局需挑选精锐,可军中士兵多为农户出身,识文断字者本就不多,还要兼顾身手与伪装能力,恐怕难以凑齐足够人选。”
“人选我已有初步方向。”王巢走到厅中,目光扫过李虎、赵山等人,“去年从流民中招募的士兵里,有不少曾是秀才、工匠,甚至还有原锦衣卫的校尉,这些人既有文化基础,又熟悉市井百态,是情报局的绝佳人选。李虎,你从各卫所筛选,务必在三日内选出一百人,送往登莱城外的隐秘营地进行考核。”
李虎躬身领命,心中已有盘算——他麾下有个叫苏锐的士兵,原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因得罪权贵被贬斥,去年流民潮时投军,不仅拳脚功夫了得,还精通易容、追踪之术,正是情报局需要的人才。“末将这就去办,定将军中的‘藏龙卧虎’都挖出来。”
三日后,登莱城外一处废弃的驿站被改造成临时考核点,一百名士兵身着便服,站成整齐的队列。苏锐站在队列中,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四周——驿站院内的老槐树下藏着三名暗哨,墙角的砖缝里还嵌着细小的铃铛,显然是在测试他们的观察力。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记在心里,等待考核开始。
考核分为三关,第一关“身手”,要求士兵在一炷香内翻越三丈高的土墙,再徒手制服两名持木刀的守卫。苏锐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后脚蹬墙面,如壁虎般向上攀爬,手指扣住墙顶的瞬间,翻身落地时恰好避开守卫的木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借力将两人同时掀翻在地,整个过程不过半炷香时间,看得一旁监考的赵山暗自点头。
第二关“识字与谋略”,考官给出“如何在市集上识别探子”“若被盘问如何伪装身份”等题目,要求士兵书面作答。苏锐提笔疾书,字迹工整,对策更是细致入微——“探子多眼神游离,常刻意观察官府驿站;伪装商人者,需熟记各地物价,言谈间不可露军旅习气”,答卷被送到王巢手中时,他在评语处写下“可堪大用”四个字。
第三关“伪装”是最难的一关,考官给每人一套布衣、一个货郎挑子,要求他们在一个时辰内混入附近的村落,与村民交谈并获取“村里有多少壮丁”“最近有无陌生人来过”等信息,同时不能暴露身份。苏锐换上布衣,挑着货郎担走在乡间小路上,竹扁担上的拨浪鼓摇出清脆的声响,遇到村口的老妪,他笑着递上一颗糖:“大娘,您家孙儿多大了?我这糖甜得很,给孩子尝尝。”几句家常话下来,便轻松套出村里的情况,还顺带得知三日前有两个“操京城口音的商人”在村里打听登莱卫的动向。
考核结束后,王巢亲自筛选,最终确定一百人入选“登莱情报局”,并任命沈文兼任局长,苏锐为副局长,负责日常训练与任务部署。当晚,情报局的成员在隐秘营地宣誓,誓词简短却字字千钧:“忠于山东,严守机密,生死不悔”。
沈文看着眼前这些眼神坚定的士兵,心中既有压力也有底气。他将一百人分为十组,每组十人,分别负责“京城渗透”“地方监视”“水师情报”等不同领域,其中“京城渗透组”最为关键,需挑选二十名精英,伪装成不同身份潜入京城。“京城是龙潭虎穴,你们不仅要收集情报,更要学会保全自己。”沈文对即将入选京城组的士兵说,“从今日起,你们要忘掉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记住你们的新身份——商人、仆役、账房、甚至是乞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身份,不能有半分差错。”
苏锐主动请缨带队潜入京城,他将二十人分为五队,每队四人,分别伪装成不同行业的人:一队扮作贩卖丝绸的江南商人,一队扮作在王府当差的仆役,一队扮作酒楼的账房,一队扮作走街串巷的郎中,还有一队扮作流民,分散在京城各处。“我们在京城的联络点设在崇文门外的‘和顺客栈’,掌柜是我们的人,接头暗号是‘买一斤龙井,要明前的’,回复‘只有雨前的,要不要’。”苏锐将写有联络点与暗号的纸条分发给众人,又拿出一叠身份文书,“这些文书都是军工坊仿造的,与真文书别无二致,但你们要熟记文书上的信息,万一被盘查,绝不能露出破绽。”
四月初,五队人马分批离开登莱,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扮作丝绸商人的李默,带着三名“伙计”,推着满载丝绸的独轮车,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他原是济南府的秀才,因家道中落投军,不仅精通商贾之道,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江南话。行至沧州时,遇到巡河的兵丁盘查,兵丁翻看着他的路引,怀疑地问:“你们江南商人,怎么跑去登莱进货?”
李默脸上堆起笑容,递上一小块丝绸:“官爷您有所不知,登莱最近来了批南洋的丝绸,颜色鲜亮,价格还比江南便宜,我们也是听说后才赶去的,想着运到京城能卖个好价钱。”兵丁见丝绸质地确实上乘,又拿了好处,便挥手放行。李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暗道:这伪装的日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与此同时,扮作仆役的张安已顺利进入京城,通过牙行的介绍,应聘到御史台左都御史周延儒的府中当差。他原是大户人家的家仆,熟悉府中规矩,手脚也麻利,很快便赢得了管家的信任,被安排负责打扫书房。每日清晨,他打扫时都会留意书桌上的奏折与书信,将关键信息记在心里,晚上再趁没人时,用苏锐教的“密写”之法,将情报写在贴身的汗衫上,等待机会传递给联络点。
四月中旬,和顺客栈的掌柜老郑收到了第一份情报。李默扮作客人来到客栈,点了一斤龙井,听到老郑说“只有雨前的,要不要”,便低声道:“江南新到的丝绸,有几匹颜色不对。”这句话是暗语,意为“有重要情报要传递”。两人来到后院的柴房,李默从汗衫上揭下一层薄薄的绢纸,上面用特殊墨水写着:“兵部尚书杨嗣昌近日多次在朝堂上提及山东,称登莱水师扩张过快,需派专员节制;御史台拟于五月初上奏,弹劾登莱粮道‘滥支白银采购南洋粮食’。”
老郑将情报用蜡封好,藏在茶叶罐的夹层里,交给前往登莱的货郎——这是情报局早已打通的“情报通道”,货郎们打着贩卖茶叶的幌子,每月三次往返于京城与登莱,传递情报。十日后,这份情报送到了王巢手中,他看着情报,手指在“五月初弹劾”几个字上敲击,对沈文说:“看来我们得提前准备,把采购粮食的账目整理清楚,还要让顾炎武从南洋传回商队的交易凭证,证明采购粮食确为军需所用,绝无滥支之嫌。”
沈文点头,随即又递上另一份情报——这是张安从周延儒府中传出的,上面写着“周延儒与杨嗣昌不和,有意拉拢山东,曾私下对亲信说‘王将军若肯依附,可保山东无虞’”。“周延儒是东林党领袖,在朝中势力不小,若能与他建立联系,或许能缓解朝廷对我们的压力。”沈文分析道,“只是此人城府极深,贸然接触恐有风险。”
“暂时按兵不动。”王巢沉思片刻,“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收集情报,而不是卷入朝堂党争。让张安继续观察,不要急于与周延儒接触,以免暴露身份。”
五月初,京城的天气已有些炎热,苏锐扮作郎中,在宣武门外的小巷里开了家“惠民药铺”。药铺虽小,却成了情报局在京城的第二个联络点,每日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既能收集市井传言,也能掩护情报传递。这日,一名“病人”来到药铺,咳嗽着说:“郎中,我这咳嗽总不好,听说您这儿有特效药?”苏锐把脉时,对方悄悄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中,纸条上写着:“巡按御史王道直已离京,预计五月中旬抵达山东,随行带了兵部的文书,似有查抄登莱粮道账簿之意。”